花去收入的大部分,一个宝山人这样为宝山“挖宝”
采访唐吉慧本是因为另一件事,地点约在了他位于宝山的个人工作室。走进工作室,却被墙上挂着的一幅幅宝山历史名人的手稿、手迹震撼到了。
袁希涛的题诗、张君劢的书法、张嘉璈的书信、陈伯吹的诗稿……看着墙面上触手可及的这些珍贵原件,仿佛有一种走进宝山历史名人馆的错觉。
而这些,只是唐吉慧个人收藏体量的极小一部分。和很多人的收藏奔着商业价值的目标不同的是,唐吉慧的收藏更重在为一个特定的地区搜集属于它的记忆点。
生于宝山、长于宝山的唐吉慧,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同济大学世界华文文学研究中心客座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上海市书法家协会篆刻委员会委员、上海青年书法家协会副主席。
“我是一个宝山人,这是我的兴趣爱好,同时想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宝山做些事,仅此而已。”唐吉慧说。
普通人的收藏越来越寄托于某天“一夜爆富”的梦想,而唐吉慧的收藏方式,可能提供了一种更具大众价值的打开方式。
唐吉慧和他的宝山“记忆”
15年前,分期付款买下了第一批名人书信
2006年,唐吉慧第一次接触到名人书信。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福州路逛旧书店时,一位店主给他看了新收来的一叠名人书信。
“足有100多封。那时候我不懂,只是因为自己练习书法的缘故,觉得用毛笔字写的书信很别致。”唐吉慧回忆。
和书店老板商量了价格后,唐吉慧以12500元买了下来。“当时身边钱不够,由于我经常逛旧书店,与书店老板熟悉,所以这笔钱还是分了3个月付给他的。”
回去后,唐吉慧将这些信做了梳理。这些信,让唐吉慧对名人书信和文献产生了兴趣,至今一发而不可收拾。
教育家袁希涛题诗
对于名人手迹的收集,唐吉慧一直秉承一个理念:“识古不穷,贪古不富。”他解释:“就是收集到的这些书信,不能只是放着,要让它们发挥作用,通过挖掘背后的故事,来展示一段历史、一段记忆。”
2011年,唐吉慧第一次见到陈伯吹的书信。“那年夏初的一场拍卖会上,出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陈伯老写给时任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社长林呐先生的信。其中,一封是毛笔五页,写在‘小朋友杂志’的信笺上;另一封是硬笔一页。两封信的内容都与陈伯吹先生遭受‘童心论’的批判有关。”经过多次竞投,唐吉慧花了一笔不小的钱买了下来。
陈伯吹致林呐书信选一
从小读陈伯吹童话长大的唐吉慧,再加上和陈伯吹先生是同乡——上海宝山人,他发愿要为陈伯吹编一本书信集,让更多的朋友们、儿童文学的读者们了解、喜爱陈伯吹。此后,历时多年搜集和编辑,由唐吉慧所编的《陈伯吹书信集》在2018年出版。那一年,恰逢改革开放40年,上海市政协等单位联合主办了“上海40年优秀文史类图书”的评选,这本书也入围了。
《陈伯吹书信集》
在编辑《陈伯吹书信集》的期间,唐吉慧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既然可以见到陈伯吹的书信,那一定还能见到其他宝山历史名人的手迹。”从那时起,他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开始了宝山历史名人手迹文献的收集。
唐吉慧坦言:“或许是情怀作祟,我觉得作为一名宝山人,特别自己作为一名文化工作者,在具备了一定的能力后,这种能力指的是对艺术品的鉴赏与辨别以及相关的购买渠道,有义务为宝山的历史文化传承尽一些力。”
在他看来,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起源、发展的历史,历史文化往往能够给予城市强大的生命力。不同城市有着不同的历史、文化,才使得每个城市都拥有独特的魅力。“我希望通过对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宝山历史文化遗存的收集和挖掘,为大家保留住宝山这份独特的记忆。哪怕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但这张纸上所承载的文化却是无比厚重的。”
这些点滴的碎片,为宝山“留影”和“存档”
目前,唐吉慧所收集到的宝山历史名人的手迹和文献,大部分来自拍卖行和旧书店。其中有一幅张幼仪二哥张君劢的书法,是1958年张君劢在日本讲学时为日本一位汉学家所写。前几年,唐吉慧的一位旧书商朋友在日本发现,与他联系后特地为他买了回来。
金其源致沈恩孚书信信封
另有一封金其源的信,得来不易。“2015年由一位网友拍卖而去,但我不认识这位网友,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只能通过网络平台偶尔给他发一个信息,持续了三年。三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上网才联系上,我以高出他买入价格的3倍买了下来。”这封信的信封上印有“太嘉宝救济院筹备委”等信息,其中记载着1932年“一·二八”抗战爆发,宝山知名人士张嘉璈(张幼仪四哥)以个人名义向南洋华侨募集了救济款,在太仓、嘉定、宝山的交界墅沟桥创办了太嘉宝救济院,并设有相当规模的综合医院,除了为老百姓看病,也收养了部分弃婴、孤儿、孤老。“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关于这家救济院的相关文献,觉得很有意义。”唐吉慧说。
银行家张嘉璈致叶恭绰书信选一
2019年,唐吉慧在艺术品市场买到宝山人吴邦珍的两页诗稿。“笺纸上的毛笔字写得沉实洒脱,字里行间是诗人在家国兴亡之际的殷殷之情。宝山城原有东南西北四座城楼,据记载城楼上‘望江门’‘交泰门’‘通运门’‘镜海门’是他的手迹,遗憾的是这些手迹毁在了‘八一三’淞沪抗战的炮火里,再没有人能见到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唐吉慧还在艺术品市场买到了一张100年前宝山石皮街的明信片。明信片上,街道的左侧有一座三间四柱的木牌楼,牌楼正中央悬着“报功祠”三个字,据说是为了纪念造福宝山人民、修建石塘的县官胡仁济而建的。街道的尽头是建于明朝的镇海楼,又叫鼓楼。而镇海楼也在“八 一三”时被炸为了断壁残垣。这张明信片上所呈现的景象,与从小生活在宝山石皮街附近的唐吉慧的记忆格格不入。唐吉慧说:“宝山自古吃足了兵灾和潮灾的苦头,农业不足,商业欠缺,当地人生活无比艰难,‘石皮’两字合在一起是个‘破’字,其实过去人们叫它‘破街’。宝山旧属江苏,不少做官的认为宝山是江苏最苦的地方,所以少有人愿意来做县官,胡仁济从扬州江都调来宝山的时候,巡视县城十地九荒,破旧的衙门,公案上还爬着小螃蟹,直到新中国成立,宝山的面貌才渐渐改变,大家才渐渐过上了好日子。”
100年前的宝山石皮街名信片
一个字、一张纸……这些点滴的碎片,连接起了宝山的记忆。在身为宝山人的唐吉慧的自发行为下,这些收藏也从一个侧面勾勒出宝山的历史面貌,为宝山“留影”和“存档”。
不止宝山的记忆,他还在收藏这些
除了宝山历史名人的手迹和文献,唐吉慧也注意收集近代学者、作家的手迹和文献,其中包括巴金、茅盾、黄炎培、俞平伯、杨绛等。他挖掘了其中的相关时代背景,撰写成文章,发表在媒体上,并出了两本书《旧时月色》《旧时相识》,这两本书分别获得冰心散文奖优秀奖及上海作协的年度作品奖。他目前正在筹备第三本散文集的出版。
唐吉慧喜欢昆曲,对近代著名的“张家四姐妹”非常崇拜,特别是张充和。“我的昆曲老师名叫孙天申。在美国,张充和与孙天申是比较要好的昆曲曲友。我一直喜欢张充和的字,孙老师知道后,有一回替我给张充和写了一封信。她说,信给你写好了,这是地址,你自己拿去寄吧,于是我就去了邮局,寄了航空快递到美国张充和的住所。很可惜,张充和因为当时年事已高,没有写成,不过后来孙老师翻出一封张充和写给她的信,送给我做纪念。”
孙天申在世时,唐吉慧正在编一本昆曲泰斗俞振飞的书信集。“在编这本书的过程中,孙老师介绍我认识了远在美国夏威夷的罗锦堂教授。罗教授是中国台湾第一位文学博士,后来执教于夏威夷大学东亚语文系并退休,今年也90多岁了。他很喜欢昆曲,与俞振飞很熟悉。他在夏威夷有一个彩虹曲社。”
张充和致罗锦堂书法
唐吉慧和罗锦堂的联系基本靠书信。“我们可以算作笔友,航空快件一来一往最短一个月,多的可能两个月,通了好几年的信。有一回他突然寄给我一本《上海戏剧》杂志,上面有俞振飞的毛笔题字。他在信里说是他在家里找出来的,请我替他保存。又有一回,随信寄了几页复印件,有于右任赠他的签名照片、胡适赠他的签名照片,还有一幅张充和的书法。我回信说我很喜欢张充和的书法,所以很喜欢张充和给他写的那幅字。结果他再回信时,就把张充和这件书法的原件寄来送了给我。我很意外,当然也很高兴,回赠了他一幅俞振飞的父亲俞粟庐的书法扇面,和著名学者叶公超画的一幅兰花。他收到后说这两位都是前辈,也很高兴。”
唐吉慧也曾被俞振飞的一位弟子馈赠俞振飞手抄的《孔雀东南飞》。“俞振飞的墨迹我收集了一些,这件是我见到的书写时间最早的,首页上自右向左写着:‘民国卅八年五月十一日重抄。江南俞五。孔雀东南飞。’”
俞振飞书《孔雀东南飞》选一
除了手迹,近些年唐吉慧也开始留意收集一些影像资料。“目前我这里最有意义的是拍摄于抗战时期西南联大中的一张相片,画面中有胡适、潘光旦、梅贻琦、冯友兰。拍摄这张合影的是当年一位西南联大的学生曾先生,前两年老人过世后他的不少物品流入了艺术品市场,由于潘光旦是宝山人,虽然照片上他只是一个背影,但我仍然以不菲的价格买了下来。”
西南联大时期,左起:胡适、潘光旦、梅贻崎、冯友兰
至今,唐吉慧陆续收藏的这些书信和文献,已经举办过三次展览,包括2018年“周有光先生逝世一周年纪念展”、2019年“文心灿烂·中国近现代学人手迹展”、2020年“庆祝中国民主建国会成立75周年——黄炎培胡厥文手迹文献展”。
2019年文心灿烂的展览上还“收获”了一本厚厚的留言簿,看展的观众们自发写了许多真诚的文字。“从小学生到老人都有,内容都很感人。对我来说,这也是很难得、珍贵的手迹。”唐吉慧说。
竺妧小朋友在“文心灿烂”展览留言簿上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