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新创作谈|最新长篇小说《洛城花落》:修缮婚姻这座建筑物靠什么
这些年,我听到的婚姻悲剧不少,也知道年轻人对婚姻质量的要求越来越高。喜欢关注和感知社会生活变化的我,对婚姻领域新变化有了探查的兴趣,也激起了讲述的欲望,于是,通往内心的那个储满激情的小门打开,袁幽岚和雄壬慎这两个人物渐渐显形,我开始忙着为他们作媒,故事渐次展开,便有了这部最新长篇《洛城花落》。
小说公布了一对夫妻的离婚案情,讲述了他们相识、相恋、完婚、离婚调解和婚案庭审的过程,目的不是评判他们谁对谁错,只是想通过这桩案子,把我对婚姻的几点认知传达给读者朋友。当然,这些认知不可能都对,这世界上有太多对婚姻参悟透了的人。有过婚姻经历的人,都可以结合感受进行评说甚至批驳。
书名“洛城花落”意象源自欧阳修名为《玉楼春》的诗。更多的人熟悉“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其实接下来的几句更让人伤感:“离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书名蕴含着爱情凋落,有情人分离的悲剧意味,也暗含着女性成长的代价。
婚姻不是一座牢固的建筑,它需要通过不断修缮才可供长期居住。如果把婚姻比作建筑物,它不是钢筋水泥筑就的楼房,一住70年或100年,它像极了一座茅草房,保质期通常只有2至3年,此后就需要居住的两人不断合力修缮,否则便漏风漏雨,然后就可能倒塌。我们见到很多白发夫妻,能走到最后,不是因为搭配得特别好,是因为他们在修缮婚姻建筑方面是高手。
修缮这座建筑物的最好材料是爱和宽容,只有它们能粘合裂缝。最忌讳带着恨意和猜疑去修补,这两种东西对婚姻均有很强的腐蚀性,且极易迸发火星,引燃茅草屋顶,造成火灾,导致整个建筑物彻底报废。
建筑物一旦倒塌,必然是两败俱伤,不会有免伤者和全身而退者,且易伤及无辜。当然,有伤重伤轻之分,有内伤外伤之分。有人受的是外伤,能从脸上、身上看出来;有人受的是内伤,外表看上去完好无损,他自己甚至感觉不到被伤了,可内脏里已缓慢出血。容易伤及的无辜者,包括双方父母和自己的孩子,甚至媒人。
这世上关于结婚和离婚的小说太多了,没有谁能通过一部小说来把婚姻这桩人生大事说清楚,自然我也不能。我能做的就是通过小说给读者提个醒:虽然爱情有多变和容易迁移的特性,很难陪伴我们一生,但的确会存在于人生过程中,请不要错过享受它的机会!
自1986年起,虽然仍持续不断地写中短篇小说,但我已悄悄把主要精力投入长篇小说写作中,因怕失败,故没声张。两年间写完了长篇《走出盆地》,于1990年出版。从1988年开始,我开始写三卷本百万字长篇《第二十幕》,十年后的1998年,方最后出齐。
到这部《洛城花落》,我恰好完成了十部(十三卷)长篇。长篇小说写作之所以成为最爱,是因为我觉得长篇在小说家族中算是长子,块头大,能肩负起很重的责任。
长篇小说允许你从容讲述故事。小说脱胎于故事,故事是小说必备的要素。小说里的故事性可强可弱,但完全没有故事的小说不可能拥有很多读者。也正因长篇允许作者从容讲述故事,而我又是个很喜欢讲故事的人,故赢得了我的青睐。
长篇小说允许你细心妆扮你的人物。小说是要靠人物来支撑的。你的人物形象可以是扁平的,也可以是立体的,但不能没有。以动物为表现对象的小说,表面上看没人物,其实那些动物不过是人物的化身而已。在长篇小说里,你可以用各种油彩和化妆品来仔细打扮人物,不必担心超了字数遭观众厌弃。
长篇小说也允许你大胆进行语言试验,充分张扬把控语言的能力。你在语言上有多大本领都能使出来,文雅的、粗鄙的、幽默的、古板的、晦涩的、白开水的语言形态都可以在作品中出现。你可以使用独有的叙述语言,也可创造古怪的人物对话,总之,语言的边界无限。
长篇小说还允许你进行结构创新。从头讲可以,从尾讲欢迎,从中间讲支持;一条线讲可以,两条线平行讲可以,三条线并行讲也行;时间上颠倒讲可以,空间上打乱讲允许;讲当下真实的可以,讲过去虚拟的可以,讲未来幻想的,也行。没有任何禁忌,你怎么玩花样都可能赢得喝彩。
长篇小说更适合把作者的思情寓意彻底埋藏起来。世上最好的小说,常常是很难一下子说清在讲什么。小说创作者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把真实的思情寓意通过各种手段埋藏起来,而长篇小说恰好给了作者这个方便,他有充分的时间、空间和语言资源,来“藏”自己,从而使作品读起来变得更加奇妙和充满张力。
虽如此喜欢长篇创作,但我不得不宣布:《洛城花落》是最后一部长篇,从此以后,我就不写长篇小说了。与长篇样式作别,不是因为她没有诱惑力了,主要是我精力和体力不行了。年轻的时候,20万字就像一个丘陵,不用多长时间就可以翻越过去;年纪大了之后,20万字就像一座高山,得用几年才能爬到山那边。罢了,人得学会撤退。以后就去写散文和一些短东西了。
作者:周大新(知名作家)
编辑:许旸
责任编辑:范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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