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知己——徐悲鸿与齐白石
徐悲鸿与齐白石两位先生同为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上开宗立派的大家。两人自上世纪20年代末相识后一见如故,更因共同的艺术旨趣、创新精神和风骨节操结为相互尊敬与支持的挚友。
力排众议 草庐三请
1928年,徐悲鸿北上出任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院长,他提出了一系列革新主张,贬斥复古主义者,抨击了毫无生气、陈陈相因的“八股文人画”。他提倡师法造化,对中国画主张“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绘画可采者融之”。在看到齐白石在中国画方面的高深造诣后,几次拜访白石老人并提出聘请其担任北平艺术学院教授。这段故事已经被许多人熟知,也就是著名的“草庐三请”。据北京画院所藏,齐白石的最早一封聘书便是来自国立北平大学,聘书上写道:“敬聘齐白石先生为北平国立大学艺术学院中国画系教授,由本年正式开课至民国十八年七月三十一日止”,落款为“北平国立大学校长李煜灜、副校长李书华”,时间为“中华民国十七年十二月三日”,即1928年,也就是徐悲鸿出任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院长之时,由这封聘书可以确定徐悲鸿于1928年聘任齐白石出任教授。对于“草庐三请”,齐白石在《月下寻旧图》中提及:“草庐三顾不容辞,何况雕虫老画师。深信人间神鬼力,白皮松外暗风吹。戌辰秋,徐君悲鸿为旧京艺术院长,欲聘余为教授,三过借山馆,余始应其请。徐君考试诸生,其画题曰白皮松,考试毕,商余以定甲乙,余所论取,徐君从之。一朝不见令人思,重聚陶然未有期。海上清风明月满,杖藜扶梦访徐熙。徐君辞燕时余问南归何处,答云,月缺在南京,月满在上海。作画寄赠徐君悲鸿,并题二绝句。独有余兴再作此幅。”
1946年,徐悲鸿、齐白石与北平艺专和北平美术工作者协会的同仁合影
齐良迟在《白石老人艺术生涯片断》一文中转述齐白石的话,“记得在我六十九岁时,徐院长亲自登门很多次,为我画了一幅油画像,那是一幅坐在椅子上的半身像,画得很了不起,象得很。……徐院长一定要聘我再去任教。咳!我是实在累得不得了,很想息息肩。以后他又来过多次。一再的请,很希望我能去。徐院长既然心诚如此,我就顾不得这大年纪,被他请了去。好在教大学,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教完课,徐院长亲自送我到家”“从这以后,我和徐悲鸿成了忘年之交”。由上述资料都可看出徐悲鸿对于齐白石确有“草庐三请”之情。
当时,齐白石虽因其由陈师曾推介画作在日本大卖而名声大噪,但在画坛毁誉参半,尤其是正统派的风评最恶。余绍宋观齐白石的作品后评价:“最恶者为林纾、齐璜。”即便到了20世纪40年代,俞剑华还讥齐白石“倚老卖老”,陆丹林甚至说他是“野孤禅”。而徐悲鸿却欣赏齐白石,力排众议并“草庐三请”其担任北平艺术学院教授。齐白石在给徐悲鸿的一幅《山水》中有诗题道:“少年为写山水照,自娱岂欲世人称。我法何辞万口骂,江南倾胆独徐君。谓我手心出怪异,鬼神使之非能人。最怜一口反万众,使我衰颜满汗淋。”“江南徐君”便指徐悲鸿,感激徐悲鸿能在其孤立的处境中,敢于“一口反万众”地支持与赞扬自己。1946年,徐悲鸿重组北平艺专,并于次年再聘齐白石为名誉教授。
知己有恩 收藏推介
徐悲鸿对于齐白石作品的收藏始于他们相识之初,廖静文先生说,“悲鸿南归后,与齐白石书信往返不绝。白石先生每有佳作,必寄悲鸿,悲鸿便按白石先生的笔单,将稿酬寄去。那时正是白石先生精力旺盛,创作最成熟的时期,悲鸿购藏他的佳作极多”。此外,徐悲鸿的常用印“吞吐大荒”“江南布衣”,与一枚“徐悲鸿”名章均出自齐白石之手。经过多年的购藏,徐悲鸿一生所藏齐白石的作品86件套,在其过世后,随徐悲鸿所有画作及其他藏品一同捐给了国家,现藏徐悲鸿纪念馆。
徐悲鸿对齐白石的推介莫过于为其出版画集了。1930到1932年,徐悲鸿向中华书局的主要负责人舒新城、吴廉明推荐出版《齐白石画集》,其间多次致信,1931年8月30日谈《齐白石画册》出版事宜,“兹敬托携白石翁画册底稿一函,并画一幅。请印付玻璃板。拜祷。敬候近祉。悲鸿顿首。八月卅日。齐白石翁画稿,大小殊不一致,可嘱制版处,以意将其两长幅或两扁幅合成一版,尚有题签、序文等物,容续寄,版制成后,由弟编次第。另,画请摄制时小心勿令污损,摄毕即欲存尊处。拜祷。悲鸿又及。”同年9月再次催促:“张君事作罢,白石翁画集已与兄再三言过,必须制版刊行,所以表扬真艺,贵局责也,庐山云海愿共欣赏,另一幅代敬吴君为祷。新城兄。悲鸿。九月八日。”为了能使《齐白石画册》早日出版,他甚至在11月24日给舒新城的信中提出缓出自己的画集:“拙集承催制,感甚。若犹未动工,请先制白石翁集,因老人亟欲快睹也(此事万望为力,有种种好处,并顾全弟之面子)。”
徐悲鸿为齐白石这本山水画册亲自写序,在序中极力推崇齐白石的大胆变革与画中真趣,指出齐的画能“致广大尽精微”,能够对物象大胆加工,做到了“妙法自然”,和粗陋的笔墨游戏根本不同,将齐白石与石涛相提并论,对其评价可谓甚高。序中写道:“夫道以中庸为至,而固含广大精微。昧者奉平正通达、温顺良好为中,而斥雄奇瑰异者为怪。其狂者,则以犷悍疾厉为肆,而指气度雍容者为伪。互相攻讦,而俱未见其真者也。艺有正变,惟正者知能变,变者系正之变,非其始即变也。艺固运用无尽,而艺之方术至变而止,……白石翁老矣,其道几矣由正而变,茫无涯矣!何以知之,因其艺致广大尽精微也。云二者,中庸之德也,真体内充,乃大用,非腓虽翁素称之,石涛亦同斯例也。具备万物指挥若定,及其既变,妙造自然,夫断章取义所窥一斑者,必备其道,慨世人之徒袭他人形貌也,而尤悲夫仅得人形貌者,犹自诩以为至也。辛未六月悲鸿序。”
齐白石 山水 纸本水墨 徐悲鸿纪念馆藏
相知相惜 共创佳作
徐悲鸿纪念馆推出的“大师眼中的大师系列展——徐悲鸿与齐白石”中,特设一个板块梳理了徐悲鸿与齐白石共同创作、相互赠送的一些作品,十分有趣。1938年,徐悲鸿画《奔马》赠予齐白石,贺老来得子之喜。画上款识:“白石翁七十八岁生子,字之曰良末,闻极聪慧,殆尚非最幼之子,强号之曰末耳。故人固无长物,且以远方,因写千里驹为贺。廿七年九月,悲鸿在桂林”。
徐悲鸿、齐白石 春山绿弥漫 纸本水墨 徐悲鸿纪念馆藏
不仅是徐、齐两位大师的“游虾”“奔马”家喻户晓,而且他们对诗和远方还有着同样的向往。徐馆藏一幅徐、齐两人共同合作的山水作品《春山绿弥漫》,春山丽水,孤帆远影,屋宇诗堂,诗画合一,乃是两人相知相惜的稀有佳作。款识“本世纪初,余方髫龄,先君达章公载余赴溧阳,过寄陶趾祥先生家,舟经宜兴东西氿,写景咏此,将五十年,犹能记忆。此画上虚一纸为识此事。白石翁画约在1940之际。越二十余年重装。悲鸿”。题跋是徐悲鸿10岁时随父乘舟赴溧阳途中即景所成之诗:“春水绿弥漫,春山秀色含。一帆风信好,舟过万重峦。”山水是白石老人上世纪40年代所画。近景屋宇几间,中景孤山伫立,以细笔淡墨勾勒流水,灵动多变。整幅画用笔极简,以笔墨与空白的黑白对比效果表现出大自然的宁静旷远。
透过另一幅作品,我们可以感受到徐悲鸿对齐白石无微不至、细致入微的关怀与用心。1950年,齐白石九十大寿之时,徐悲鸿为其书写贺寿对联“康强逢吉真人瑞,老返童还无尽年。白石翁九旬大庆。悲鸿一九五〇年”。此联的特别之处在于寿联的背景,硕果累累的仙桃乃为徐悲鸿所画,画后在其上写寿联。据徐悲鸿夫人廖静文回忆,“白石老人最爱吃水蜜桃,为了给白石老人增添一些喜悦,悲鸿特地派车将白石老人接来,请他来摘桃子。……白石老人像看什么宝贝似的,恋恋地看着这篮鲜艳的桃子。直到在我家吃完了午饭,带上这篮水蜜桃,我坐车送他到跨车胡同,搀他下车时,他还说‘要让桃子走在前面’。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跟在桃子后面,走进了他那铁栅栏里的画室。九十岁高龄的白石老人像个孩子一样,热爱着一切美丽的东西”。
徐悲鸿与齐白石,一位是传统中国画大师,一位是用西方绘画改造中国绘画的推动者,都在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章。他们的相识是一段难能可贵的艺苑佳话,两人交往数十年,直至1953年徐悲鸿突然辞世。他们之间的情谊真挚深厚,令人感怀。
(作者就职于徐悲鸿纪念馆展览典藏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