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良兴谈琵琶:你要比别人吃更多苦,在舞台上才能好那么一点
琵琶演奏家汤良兴形容自己流浪一生。他曾在上海工作25年,在美国打拼十多年,又在中国台湾教书20年,最近两三年才回到家乡上海,在上海大学音乐学院当起了客座教授。
“外面走一大圈再回过来,看我以前的家,很多回忆都在这里。”72岁的汤良兴感慨。
日前,汤良兴做客《梧桐·名家汇》开专场雅集,和观众聊了自己的艺术生涯,用弹眼落睛的琴技,为第一季名家汇收官。
活动现场
说到江南丝竹,“汤家班”名声堪称响亮。它的历史可追溯至清朝初期,至今绵延七代,是目前硕果仅存的“家族式”江南丝竹乐团。
汤良兴正是出身于“汤家班”,从小浸润在丝竹乐声中,血液中流淌着丝竹情韵。
他7岁习二胡,12岁学琵琶,“国乐不能只会一样乐器,要几样都会。父亲说,你姐姐有一把琵琶,如果你不学就送给别人,家里没有人弹琵琶,我说那我学学看。”
适逢上海民族乐团招学员班,13岁的汤良兴一考即中,成为班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他们看中一点,人小手却大,还拿尺量了,团长说,没有看过这么大的手。练琴时每天七八个小时都坐着,手越练越长,不长腿,所以手长脚短。”
琵琶陪了汤良兴大半生,让他爱恨交加。
“艺术界都是这样的,你要么是最好的,要么就不行。在艺术上面,你一定要比别人好很多,要比别人吃更多苦,在舞台上才能好那么一点点。”为了提高技艺,别人练3小时,他练6小时,别人练6小时,他练10小时,星期天也不休息。15岁,他在上海音乐厅初次登台独奏,并在江南巡演。
“技巧好了,音乐性不好,也被人家说不行。有的人什么都好,见到舞台怕,一看到观众,裙子都发抖,脚都走不动,也不行。所以一个好演员不光要努力,还需要很多机会去锻炼,锻炼了也不能傲气,要一生都努力。”
他强调,还要跟好老师学,学了之后化为自己的东西,“学生也不能太崇拜老师,天下只有老师最好。你只有老师这一点本事,人家还不如看你的老师。就像一幅画,原创是最好的,临摹的价值不一样。”正如国画大师齐白石说的,“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汤良兴
1970年,汤良兴进入上海交响乐团,成为琵琶独奏演员。1986年夏,汤良兴选择赴美发展。
“我出了很多次国,但是美国没有去过,那时候都说,你的艺术如果不在纽约站住脚,你在世界上也站不住脚。我雄心壮志,偏要到纽约去,看看自己能力有多少。”
去美国时,汤良兴38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然而,即便在国内再有名气,到了纽约,还是得从头开始。
刚出去时,汤良兴只能换四十几块美金,要交学费,还要养家糊口,他开始去餐馆打工,在风雨里送外卖。
“你看到的都是好的,但是与你无关。差的样样与我有关,我被偷、被抢,白天做工、下午念书、晚上有时候演出,一天三作。老板根本不知道你是艺术家,你要努力工作生活,为了艺术要慢慢来,趴在地上靠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汤良兴记得,1980年代初,国内兴起一股“出国潮”,陈逸飞、陈丹青、谭盾都是那时候出去的,“哥伦比亚大学给了谭盾奖学金,但奖学金有限,他也是走到街上去,打开琴盒拉琴。一个艺术家怎么可以街头要饭?那有什么,我拉琴,你们愿意给就给,生活上也可以改善一些。不管什么演出都是演出。”
“电影演员可以通过一部电影,全世界几千万人知道,音乐家要演好第一场,才可能有第二场、第五场、第十场。”渐渐地,汤良兴在美国打开了一片天地,开始和当地的交响乐团合作,由他们帮他伴奏,弹了很多琵琶名曲。
“中国音乐怎么这么好听!一开始,人家以为你是民间艺人,结果,我们的技术绝对不比他们差,我在交响乐团也有过10年锻炼。所以到世界舞台去,你不仅要有中国的特色,还要有相当的技术基础和能力。”
后来,汤良兴在林肯中心、卡内基音乐厅、世界音乐中心、哥伦比亚大学、耶鲁大学、芝加哥大学等地,都举办了琵琶独奏会和专题讲学。他还把中国民乐带到美国的社区、学校,做了大量中国文化推广。
汤良兴
汤良兴记得,最让美国观众震动的,是中国特色的曲子。
有一次在林肯中心,他演了《昭君出塞》《十面埋伏》,得到很高的评价。还有一次在国会大厦,听他弹完《十面埋伏》,记者形容,很像他们的重金属音乐,汤良兴笑说,“美国只有两百多年历史,重金属音乐要五六个人、要通过电,才有这样的气势,我们八百年前就有《十面埋伏》,一个琵琶可以奏出千军万马。”
多年来的海外生活,以及琵琶外其他传统文化的研习,使汤良兴的琵琶演奏典雅古朴、气势非凡、光彩照人。
他不仅精通琵琶,还精通古琴,他的《酒狂》与《梅花三弄》都改编自古琴曲,巧妙地运用了泛音、打音、揉弦等技巧以模仿古琴“吟、猱、绰、注”的韵味。
同时,他对于昆曲、京剧中的台步、动作、唱腔的学习,对评弹曲艺的借鉴,都浸入了琵琶的乐思、语汇之中,沉淀了他音乐的基质内涵。他常说,“做人要有味道,他的曲子会被渗透进去”。
两三年前,汤良兴受邀担任上海大学音乐学院客座教授,他回到家乡上海定居,并在多个音乐学院开设专题讲座,举办音乐会,培养后起之秀。
“我在上海工作25年,在美国流浪了十多年,又在中国台湾教书20年,有得有失。”
年轻时,汤良兴曾在天平路居住多年,走一分钟便可以到淮海中路,他在外滩也有过景观上佳的房子,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都没了。
汤良兴觉得自己还是富有的,“没有房子了,重要的是自己想通,负担轻,不会被它牵着,我可以继续流浪。流浪多了以后,我得到了一些感觉,那是房子和金钱比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