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匠二代”闯进市场,能不能催生中国的“爱马仕”?
一只光洁的白瓷瓶,有传统“梅瓶”的影子,却是笔直的当代几何线条;花瓶中段是工笔山水画,上下两端则是抽象花纹——这只花瓶的作者、“90后”陶艺师吴志明是个“匠二代”,可他同样从事陶瓷创作的父亲却直言“不懂”——工笔的细致与写意的留白出现在一起,素雅的青花和热烈的珐琅彩可以结合,甚至有人觉得从他的作品中看到了村上隆。
如今的手工艺品市场上,涌进了一批吴志明这样年轻的“匠二代”。在国内最大的手工匠人网络聚集APP东家上,“匠二代”已成备受瞩目的一群人:他们既有长辈积累的资源、技术和资金,也有年轻一代跨界、直播等新玩法。
在很多消费者心中,“代代家传”无疑是保存手工艺最有温度的一种方式。然而国际经验也显示,相比家庭传承的不确定性,品牌化操作是工艺可持续发展的保障;相比传承一辈辈的经验,引入有专业教育背景的新人更能保持手工艺的开放与创新。
传承之路,该怎么走?
“出走”还是“归来”?
从小就跟父亲练“瓷活儿”的吴志明,上大学之前就掌握了制作技巧。按照周围一些人的想法,他应该继续操练这门祖传技法,跟父亲一样承接瓷器厂的活:“在景德镇,只要你工艺、绘画技法不差,不愁这辈子没饭吃。”
但他高考时特别选择了一所北方大学,“溜”去唐山学国画了。毕业后,他留在唐山瓷厂工作,白天做坯,烧窑,晚上在瓷上绘画,一干就是好几年。
“唐山也是我国传统瓷器生产的重要产区,见惯了江南瓷艺的细致做法,想吸收点北派瓷艺的理念。”这次旁人不理解的“出走”,在吴志明看来是“寻找自我”的旅程。当时他也不确定,未来是否一定会走制瓷这条路,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不走出景德镇,便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吸收不到新的思想。”
逃离,曾是不少“匠二代”共同的经历。即使回到景德镇重拾江南瓷器制作研究,吴志明也没走父亲的道路。2014年,他创建了自己的品牌“云馥居”,名字很古雅,但他对自己的介绍却用了年轻潮牌才会用的“主理人”。
吴志明在瓷器上作画
“云馥居”创办之后,一直是“两条腿走路”:一方面量产主打“性价比”的工厂产品,另一方面则由工作室少量慢工推出独创精品。在东家APP上“云馥居”还推出了定制服务,吴志明会询问客户的籍贯、偏好等信息,因为“不同地区生活习惯不同,要因地制宜为器具重新定型、定画,甚至开发新器具”。
父子二人营销策略也是南辕北辙:父亲从来不发朋友圈,做好的器具也不想着销售,都是“朋友托朋友”来买,倒也不愁销量;但吴志明短视频、直播、押窑都玩得飞起,“现在直播已成我的主要销售来源了。”最近东家APP“传家节”期间,他增加了直播场次:“直播能让用户直观看到作品的品质,还有我认真的‘人设’。”
对于吴志明的种种做法,父亲一开始不理解。“不过看我卖得也挺好,他就不说话了。”
品牌化还是人格化?
不过,并不是所有“匠二代”都会像吴志明一样选择“归来”。甚至一些匠人自己也觉得“吃够了手工艺的苦”,要求下一代改行。
江歆从外公一辈家人就从事陶瓷行业,从景德镇陶瓷大学毕业那年她做过一次调研,结论是“传统技艺流失颇为严重”。毕业之后,她选择创立陶瓷品牌“宛玉”:“以往景德镇的不少匠人都是大门紧闭,每家每户开独立小作坊,自产自销。”在她看来,要向手艺人传递设计思路,帮助他们运营——打造品牌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风靡全球的奢侈品品牌,绝大多数源自欧洲手工匠人,但不少品牌早已脱离创立者的家族传承,即使像法国的爱马仕、意大利的芬迪这样仍由原始家族所有或深度参与的品牌,也已完成从“家族工坊”到“品牌企业”的转变。
“爱马仕”已从一个姓氏成为一个品牌
市民姚葳曾前往有“欧洲第一名瓷”美誉的德国品牌梅森参观:“梅森是品牌名,也是地名,整个梅森市就是一座巨大的瓷器企业,还是德国的国企!”令她印象深刻的是这里还有博物馆和学校,“每件瓷器的造型和绘图都是梅森自己培养的技师完成,他们要经过少则三年多则数十年的深造。相对于‘家族传承’模式的不确定性,建立起品牌才能使这些技艺可持续发展。”
德国“瓷都”梅森市不仅有企业,还有博物馆和陶瓷学校
“你拿着一个打着品牌商标的产品,和刻着匠人姓名的作品,使用的感受是不同的。”市民钱瑞认为:“手工艺本质就是反品牌。”
在不少热衷收藏手工艺品的人眼中,手工艺品的核心价值就在于“不确定性”。“手工艺对应的是‘作品’,每件作品独一无二;而品牌对应的是‘产品’,具有稳定可复制的品质。我们之所以愿意花远超实用价值的价格购买手工艺品,就是因为它‘独一无二’。”
一只柴窑青花盘1.18万,一个青花斗彩盖碗茶1.49万——东家APP上有4692人关注的“刘公子”刘钰涵,今年只有25岁。从曾祖父至今,刘钰涵家制瓷传承四代,景德镇御窑厂附近的“刘家窑”,是其曾祖刘荣清所办。
“消费者收藏手工艺品是为了‘传家’,这与手工艺世家子弟们手艺‘传家’,精神上是契合的。”今年47岁的市民姚先生坦言喜爱“女儿辈”的刘钰涵的作品,除了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传技艺,更有匠人世家的精神传承:“手工艺品是艺术和文物的衍生,背后的故事与情感才是最重要的。”
专业创新还是守道传承?
创立品牌至今8年,江歆觉得自己有些“偏科”——审美受到局限。她前往苏富比艺术学院学习艺术管理。在大英博物馆的瓷器展品前,她惊呼当代艺术语言与传统瓷器完美结合;在伦敦举办的2020手工艺品展上,她又发现展出的都是日韩、欧美的作品,作为瓷器产地的中国却缺席了。
在日本从事艺术品交易工作的陈先生发现,同样重视家族传承的日本手工艺界,近年来有越来越多年轻的“闯入者”:“他们虽然没有‘人间国宝’的祖辈荫庇,但几乎都有专业的艺术或手工艺教育背景,他们会钻研自己作品的特色和个性,闯出一片市场蓝海。”陈先生告诉记者,一些匠人因为太受欢迎,举办展览时不得不采取“抽签入场”“限制购买”的方式减少排队,他们的作品进入国内,价格甚至能翻十倍:“不受传统束缚以及扎实的专业能力,是他们成功的重要原因,也是整个行业得以蓬勃的动力源泉。”
不过,系统学习西方现代艺术后,江歆反而对景德镇的传统工艺更有信心。“创新不是天马行空,基础是对技法及材料的充分了解,这就要回到最传统的工艺本身。”创立品牌之初曾不断尝试新釉色、新器型,近年来江歆却越发着迷于“复刻”:“有质量、有深度的创新,肯定要研究传统工艺。”今年东家APP的春拍和秋拍,宛玉复刻的两件作品成交价均达到了十万元左右。此次东家APP传家节上,宛玉再次推出宣德云龙纹大罐、青花缠枝栀子花纹杯等复刻作品:“通过复刻打好基础,创新才有‘根’。景德镇的工艺很宝贵,传承好方能在国际舞台上发光。”
江歆创办的品牌“宛玉”近年不断尝试复刻传统
刘钰涵视自己坚守家族技艺为“使命”,但她并不想原地踏步。她发现很多年轻人使用盖碗时容易手忙脚乱,于是将传统器型略作改良,即使是第一次用盖碗泡茶的人也不会烫手。一个微小改动,“牵一发动全身”:“做好一件瓷器前后需要72道工序,改动一处设计,之后制胚、绘画、烧窑等工序都要跟着调整。创新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磨的。”
“手工艺品作为非标品生产成本较高,好在如今互联网对手工业等小众行业帮助很大,能更加精准地匹配客户群。”吴志明坦言,得益于东家APP这样的互联网平台帮助,不同的手工艺匠人和消费者能找到彼此,即使疫情对云馥居线下门店销售影响较大,“但线上销售不降反增。”
刘钰涵在调整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