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濑户内海乡村复兴30年：用艺术“缝合”土地与居民

作为第13届上海双年展第二篇章“生态联盟”的一部分，近日，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举办线上讲座“‘渗透’——‘海之复权’与乡土重生”，倍乐生艺术场直岛项目发起人福武总一郎、建筑师安藤忠雄、艺术家李禹焕从濑户内海直岛项目展开，讲述艺术如何介入岛上的乡村，将工业化进程留下的废墟变成艺术的胜地与岛民的安居之地。在长达30年的时间中，他们和当地人一起，让村庄恢复生机，使流失的人口和土地再次“缝合”。

以下为“澎湃新闻·艺术评论”整理的讲座摘录：

福武总一郎：振兴农村的“直岛模式”

在日本濑户内海的直岛、犬岛、丰岛、山岛上实现地区振兴的活动，我们称之为“倍乐生艺术场直岛项目”，是从1987年起开展的活动。当时，直岛上有一家炼铜场，排放的亚硫酸气体使植被枯萎，岛上一片荒凉。现在岛上人口3000人，鼎盛时期曾经达到7800人。犬岛在1909年到1999年间，也有一家炼铜厂，被荒废了整整90年。在丰岛，1975年开始遭受日本大规模工业废弃物违规倾倒的危害，风景秀丽的岛屿突然之间变成了工业垃圾岛，岛民向国家和政府抗议，直到问题的解决花了很长时间。

犬岛精炼所美术馆

我好几次到访直岛和附近岛屿，亲眼目睹这些曾被指定为日本最早的国立公园地区的岛屿满目疮痍的情景，我感到义愤填膺，决心用现代艺术作为武器开始抵制过度城市化和现代运动。我委托的建筑师前提是不能来自于城市化、现代化都集中的东京，所以我选择了大阪的建筑师安藤忠雄，安藤忠雄是参加“抵制运动“的最佳人选，从那以后我和他一起合作有30多个年头。

南瓜，草间弥生，直岛

宫岛达男 家计划“角屋”

大竹伸朗 直岛钱汤“I湯”

下面谈一下在地区振兴艺术活动中所得到的启发。直岛上开展的艺术活动不同于大都市举办艺术展览会，用艺术把遭受近代化灾害变得日渐箫条和没落的地区重返生机，使当地人民恢复自信，创建大都市中没有的，真正美好幸福社区活动，因此我们一开始就把活动理念定义如下，在濑户内海深受近代化之害，变得满目疮痍的荒山和工业废物物之岛用像现代社会发起启示，传达信息的艺术作品以及艺术作品完全契合的建筑和当地居民一起参与，一起成长，这就是被称为“直岛模式”的在地艺术，是大城市里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艺术方式，直岛模式不同于大多数主要是把艺术呈现给人民，直岛模式目的是让艺术与自然建筑相结合，与当地人共同打造幸福社区。

丰岛美术馆

为什么现代艺术植入农村可以激发起农民的士气，促进农村发展？我想说一下这个问题：仅靠农业改革只能提高也水平，只能吸引聚集农业从业者，但是把现代艺术植入农村地区，第一，艺术融入自然，赋予自然和农村地区新的魅力；第二，艺术和自然的融合能够吸引到更多城市人群，特别是年轻人来访或者回归；第三，外来人群带动了当地餐饮、住宿，刺激了地方经济。第四，外来游客促使当地人民自发美化环境；第五，老年人好奇心很强，现代艺术进村时，他们最初一脸疑惑，习惯之后，就凭着自己的理解向游客和年轻人侃侃而谈艺术，使人很惊讶，老人觉得很开心除了艺术作品之外，他对自己当地的农村也感到非常自豪，越来越有活力。有人比喻，环境和女性一样，越受人瞩目越发心思打扮。

安藤忠雄：让岛屿充满自由和勇气

我是建筑师，30多年前在直岛邂逅了福武，福武提出在直岛打造一个史上没有的美术馆。直岛非常美丽，这个岛上建成美术馆能够吸引更多人在此创作，但是直岛交通不便，而社会都是追求便利性，我们开始在一个没有可能性地方打造一个充满可能性的场所。

濑户内海有很多岛屿，由于发展出现了很多问题，有很多地方受到了亚硫酸的侵害，需要改变这个现状，要让这个岛屿充满自由和勇气。通过我们的努力把这个荒凉的岛屿变成了艺术之岛。现在直岛充满了绿意，和自然一起生存，从自然去学习，在岛上有充满活力的老人；日本春夏秋冬非常分明，可以欣赏岛屿不同的风景。

过去六甲山遭受破坏，之后人们不断地植树。六甲山能够恢复生态，直岛也能够恢复生态。我们也是在直岛进行植树，好比一个人生下孩子之后，要把孩子培养长大，我们是通过30年努力把直岛变成现在的样子，借助当地岛民力量，岛民也是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来保护自己的岛屿。这个岛上当时只有30多个人，他们对自己的岛屿也是感到自豪，酒店周围都是植树，现在树木都变成了参天大树。一开始我们是通过风、水、大地这些要素来进行设计，通过这些艺术作品提升大家的感性，到了这里来之后，可以让人们来重新思考人生到底是什么。我们还考虑对古民宅进行再利用，我们挑选作品和地点，也是和岛民一起打造艺术作品。

地中美术馆

地中美术馆，詹姆斯·特瑞尔作品

地中美术馆的这个展厅漆黑一片，适应黑暗环境之后，就可以看到詹姆斯·特瑞尔的作品慢慢浮现出来。美术馆专门打造了一个莫奈的展厅，可以在莫奈创造睡莲时相同环境光的角度下欣赏这个作品。到了下午四五点外面环境慢慢变暗的时候，也可以感受到睡莲作品不同的感觉。

地中美术馆，莫奈《睡莲》

我们认为在直岛，我们可以重新审视原点，寻找幸福，接下来是各个国家的人们一起在直岛来思考。

李禹焕：感受艺术给人带来的“震惊”

李禹焕美术馆

十年前，我在濑户内海创办美术馆，由安藤忠雄先生建造，我的理念是以我的方式展现艺术给人带来的震惊，这不是去炫耀或者增值艺术家内心的想法，而是重新审视围绕自己的日常生活，审视自己的根源。

这个美术馆一端像洞穴一样埋在地下，另外一端经山谷面向大海，它的内侧就像胚胎那样，外侧与外部相关联，内部空间和外部空间都配置了绘画和雕刻，绘画和雕刻虽然各自独立，但又与所处的空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不制作像现代抽象美术那样封闭的作品，作品不是一个孤立的事物，重要的是打开一个合作。近代美术强调艺术家全能全才，如今这种帝国主义式的艺术馆已经瓦解了，在现代，我们通过自我、他人以及外部相互的刺激来进行艺术表达，他人和外部不是为了表现自己而使用的素材，而是承认对方是构成世界的要素。重要的是注意到世界存在的状况——比如自然现象——在不断发出各种信号，但是很少有人能够感应到。艺术家用自己的方式，对自然现象加以翻译和解释，把基本要素抽象化，普遍化，再次整理，在更高层次上加以再次表达和展示。

李禹焕于濑户内海。摄影师：宮脇慎太郎。

我的想法来源于中国笔画：所有的事物都是从一比一画开始的。我们搬来代表自然的石头，重新放置，使之与所处场地相配，以此衬托空间，白色画布通过一两个笔画，留白部分就会发生反应，另外特定地方用不锈钢板做一个拱门，在地上铺上同样尺寸不锈钢板，走过那里可以看到不同空间看到不同风。当然，如果不用这些艺术也可以看到周围美丽的角色，但是我们艺术家就是把一些细微的发现、自己的感受，和周围的空间，周围的风景融合在一起，创造出能打动人心的艺术品。这些都是通过少量的素材和有限的制作进行表达，是已经在世界、在自然现象中的内在事物，通过艺术家的想像力、行为，使之成为看得见的事物。所以所谓创作并不是从无到有的发明，而是世界上的现象通过想像力这个媒介成作品。因此我会注意尽量减少对自我的描述，要利用外部事物，那样的话才有可能超越自我。

李禹焕美术馆

如今不用专家指出，我们都知道文明面临着崩溃。特别是地球急剧变暖和新冠疫情显示了人类的危机状况，这是产业资本主义造成的巨大生产过剩引起的。在无止境欲望下的开发和生产，其前景只有灭亡。我们必须想到自然是人类的根源，所以艺术家的工作是从与自然进行对话开始的，我是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正如世界有阳就有阴，作品既有正也有负，有制作的部分也有抹去的部分，有加以表达的也有加以隐藏的部分——生存和灭亡同时存在，这是自然状态。添加同时伴随减少，艺术家的工作不仅仅是制作，重要的是关注不制作，所以制作时应该考虑制作与不制作之间的关系，不管怎样，艺术家的创作并不是以作品的生产为目的，而是感受艺术带来的震惊。作品是有生命力的，为了让作品“生活”得更好，需要特定的空间和场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作品是有其场所性的，建立作品与外部的联系，就是营造一个能发挥作品开放性的性格和技能的场所。正因为如此艺术家才会密切关注作品所处的状况和机会。

最近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艺术家也有很多疑惑的地方，但是我们思考时间也增加了。特别是在大量生产、消费的环境下，艺术家也是在被迫不断去创造，好像也要进行大量的生产，似乎要跟着这个产业资本主义一路走下去。我觉得现在正是一个艺术家们反省的时期。我们在“增长”的同时，要和自然加强对话，我希望艺术家们能够以这个为主题来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