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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生命体内的红,站在情绪表达的最高点丨彩色物语

Image 2020-12-08

人类与动物的一大区别,就在于我们拥有辨识色彩的能力。尽管现代科学证明了这个说法存在误区,但正是人类对色彩的敏锐捕捉与运用,使得我们从黑白的世界中走出来,并得以拥有缤纷的选择。色彩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也经历了许多波折。早期社会的人类受限于工艺,无法调配出理想的颜料,而后,昂贵的颜料又成为古代社会阶级秩序的象征,在之后,不同的色彩在文化中出现了固定的对应含义,许多颜色因此遭受贬低与冷落。

今天,受现代艺术的影响,大多数传统色彩已经从象征的束缚中挣脱,我们不会再对着某种颜色或某种色彩搭配,赋予其固定的社会含义或审美评价,绿色未必邪恶,黄色不再意味着财富与堕落,然而,也有新的颜色含义被不断开发出来,例如风靡的牛油果色便与健康和朴素联系在了一起,蒂凡尼蓝则成为幸福与爱情的象征。未来,还会有什么新的色彩流行起来呢?对此我们无法预测,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断细化的描述与分类,不断精确的色彩,意味着一种更丰富的生活——遗憾的是,这件事情在未来将不会由诗人或艺术家完成,而是将由商业设计取而代之。

本文原载于12月5日《新京报书评周刊》B02版。

撰文丨宫子

让我们先走进费力克斯·瓦诺顿的《红房子》。门边的一男一女不知在交谈着什么,但无论是从房间的氛围、布局,还是两个人的姿势来说,都不像是一场告白。它更像是一场密谋、交易,或者驱逐。

费力克斯·瓦诺顿《红房子》。

房间是安静的,但它让我们感到紧张。我们没有办法在其中驻留太久。红色,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一种公共的颜色,它属于快餐厅、紧急通道、商业促销横幅、可口可乐,却极少属于我们的卧室——除非是古典的中国婚礼或新年,父母一辈会布置它,用红色渲染出喜悦的氛围,但终归是为了将房门敞开,让客厅的宾客能够走进来。

红色,从来都不是一种封闭、孤独的颜色。

在颜色的国度中,它站在情绪表达的最高点上。在一幅画面中,红色的出现足以掩盖其他色彩的醒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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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祖先在尚未学会分辨自然界所有色彩之前,就凭借着肉体的本能,意识到了红色的特殊效果。在两万三千年之前,他们留下了迄今发现的最古老的动物壁画,它位于法国阿尔代什省的肖维(Chauvet)洞窟,那些勾勒着棕熊和洞熊的线条几乎都为红色。这些祖先在我们的眼中,毫无疑问是来自旧石器时代的、近似于野人或刚在不久前才掌握直立行走与制造工具的两足动物,红色对于他们来说,是在绘画史开端最容易找到的颜色,无论是赭石,茜草,还是动物血液,红色仿佛是大自然最朴素的馈赠,蕴藏在每个生物的体内。

《色彩列传:红色》,[法]米歇尔·帕斯图罗著,张文敬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0年8月。

有人根据这种达尔文进化论的观念,提及红色的原始心理。英国动物学家戴斯蒙德·莫里斯(Desmond Morris)认为,我们会选择红色唇膏也是进化过程中发展出的适应性行为,现代社会的口红能在异性接触中提高对方的欲望感,成为一种具有性表征的信号。听起来这未尝没有依据,然而,这却是一个十分偏颇的观点。人类并不是直接从丛林走进城市的,我们身上存在着自然界遗留的性情,而我们的意识却是在朝着更为高远的地带发展。

唇膏所使用的红色,是最接近唇部天然色彩的颜色,也是最接近我们体内所流动的血液的颜色——只能说接近,因为血液从来都不是亮红色的——不过,从黯淡的褐红色或殷红色,到口红品牌们在今日推出的不同色号,这些“被制造出”的色彩却具有了强化生命力的真实性。而且,它也拥有了复杂的象征性,在过去,我们会从嘴唇的血色来判断一个人的性格与身体状况,一个冷若冰霜的人不会选择“烈焰红唇”的色彩,而在今天的城市内,使用亮红色唇膏的人也同时可能是个内心封闭的“社恐人”。

在色彩的发展中,红色已经摆脱了那种为他的、带有暗示的使用方法,它成为了一种自我的表达,或者出于个人的喜好,或者出于强烈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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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生命力被不同的文明所采用。语言学家曾发现在世界各地的文明中描述颜色的词汇数量并不一致,但这些词语出现的顺序一般是白色、黑色,而后轮到红色。古埃及人使用茜草和虫胭脂,古希腊人使用红赭石和朱砂矿,古罗马人使用骨螺,他们用不同的方式提炼红色颜料。由于古代提取颜色所需的原料非常庞大,昂贵的颜料便成为财富和地位的象征。

奥占芳《玻璃与瓶子》。

同时,这种令人联想到鲜血的颜色不自觉地具有了严肃的象征。在鲜艳华丽的背后,它暗示着一种惩戒的力量。

中世纪的欧洲,普通民众一度被剥夺穿红色衣物的自由。在欧洲东部,波兰领主们要求家臣和农民把所有红色的东西拿来进贡,包括红色的织物、玻璃、水果,甚至公鸡脑袋上那个显眼的肉冠。

12世纪之后,随着基督教文化的兴起,由于传说中出卖耶稣的犹大有一头砖红色的头发,红色开始被人们厌恶。它变成了与地狱相联系的颜色,从而染上了邪恶与堕落的色彩。颜色自由受到限制的人们,不仅对天生长着红胡子、红头发的人心生恐惧,还将这种厌恶延伸到动物身上——红毛皮的狐狸与松鼠,一时间也成为了虚伪与邪恶的代言人。

奥托·迪克斯《记者西尔维娅·冯·哈登》。

而后,我们能发现,在艺术史中有那么一两个世纪,画面中所有与宗教相关的题材一反常态,变成了黑白调子的油画。画中的人物表情肃穆,目光平静,仿佛在用摆脱一切世俗色彩的方式接近纯粹的圣灵。即使诸如伦勃朗这样的经典大师,也受到加尔文教派的影响,在使用色彩这一点上极为节制。而在不受加尔文教会控制的地方,画家和服装师们受到天主教会的影响,继续开拓着红色的使用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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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多色彩中,红色是唯一不存在任何衰落期的色彩,从人类最初使用它开始,红色便一直占据着经典颜色的位置。它的色调太强,有强音节的节奏感,令人亢奋,因此在现代抽象画家中,红色基本是必不可少的元素,尤其是在纷乱的色块中,只有红色的出现,能为整幅画面的平衡提供一锤定音的效果。马克·罗斯科尤其钟爱红色,运用色块边界的模糊感与不同的层次结构,从而让观者重新在颜色本身中探寻色彩所承载的视觉意义。

作为红色系中的近亲,粉色在视觉表达上的含义却恰好相反。粉色被认定是专属于女性的颜色,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种色彩的对应规定是直到20世纪中期才出现的。在19世纪的报纸上,服装广告上写的是建议给女孩穿蓝色,给男孩穿粉色。20世纪初期的设计师们还会认为,蓝色更具有柔软秀气的倾向,而粉色则意味着果断坚强。至于粉色所对应的性别究竟在哪个具体时间发生了转变,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最初的粉色所代表的含义,基本与红色如出一辙。

《色彩的魔力》,[法]让-加布里埃尔·科斯著,袁俊生译,楚尘文化丨重庆大学出版社,2016年5月。

红色作为如此经典的颜色,几乎永远不会缺席,也很难失手,大多数产品的喷漆款式都会包括红、白、黑三种,这三种颜色的搭配已经成为设计中超越时间的经典搭配。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选择红色的时候依旧要慎重,因为它会带来极高的关注度与紧张感,亮丽的猩红色绝对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驾驭的服装配色,它很容易为穿着者附加一种性格强势的印象。另外,红色就像是一个感叹号,在任何场合都有着提示与警告的作用,如果想要让一个房间的布置显得没有那么紧张,也最好不要选择太多的红色,特别是需要谨慎思考的办公室,红色的环境很容易让职员们做出草率的决定。

不过,商业包装有可能会改变红色的这些印象,越来越多的圣诞节限定款商品和快餐店都会选择以红色为主调的设计,而亲和的包装形象并没有让人感受到红色的冲击力与严肃感。它也正在变得柔和,像圣诞老人一样,除了面对红绿灯的时候,未来的红色,极有可能在不断增多的设计范围中告别紧张严肃的色彩设定。

法拉利红

1907年,意大利的贝佳斯王子完成了开车从巴黎抵达北京的壮举。为了能在这项竞争中凸显自己的国家荣誉感,贝佳斯选择了一辆本国生产的意拉塔车,并将外壳漆成耀眼的红色。等到贝佳斯完成这次旅行返回巴黎时,这辆车的色彩也就此成为了意大利国家赛车队的颜色。后来,法拉利也在自己生产的车辆上使用这个颜色,并让它成为一款极具辨识度的经典配色。

胭脂虫红

最早诞生自墨西哥和南美洲的颜色,当地人只需用手指将胭脂虫的肉体轻轻捏碎,就能得到明亮的红色。大约7万只晒干的胭脂虫才可以提炼出500克胭脂虫红原料,因而在16世纪的阿兹特克帝国,当地人要每年上缴40袋胭脂虫作为贡品。胭脂虫红的制作方法和色彩魅力盛行了数个世纪,直到几年前,星巴克的草莓星冰乐和蛋糕依旧使用胭脂虫红作为主要色素,在遭到素食主义者和穆斯林的抗议后,星巴克便淘汰了胭脂虫红这个原料。

龙血红

一种非常不切实际的红色,传说是潜伏在森林中的龙与大象搏斗时,二者留下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而形成的颜料。实际上,曾经短暂出现的龙血红是由龙血树属植物中提炼得来的。然而,这种颜料非常不稳定,与空气接触不久后就会黯淡发黑,在油画中也会迅速凝结成干块。艺术家们在尝试了一次后就放弃了这个充满缺点的颜色。今天的它,只存在于古老的神话卷帙中。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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