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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新发现的元代金虎符及其历史意义

2020-12-06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0-11-30 04:58

  作者:乌云毕力格(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中国蒙古史学会会长)

  近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三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考古工作是一项重要文化事业,也是一项具有重大社会政治意义的工作。考古工作是展示和构建中华民族历史、中华文明瑰宝的重要工作。今年在青海南部发现的元代金虎符向世人展示了历史上中央政府在藏族地区实行有效军政管理的事实,也反映了历史上各族人民共同开发和建设边疆地区的历史。

  2020年夏,在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同德县,位于该州和果洛藏族自治州交界处的玛卿雪山东北、黄河东岸的秀麻乡德格村公博雪加地方发现了一面牌符,今存同德县文旅局。8月,笔者一行到同德县文旅局考察,有幸目睹这件珍奇文物,并根据其特征暂且命名为“秀麻元代八思巴蒙古文金虎符”,简称“秀麻金虎符”。

青海新发现的元代金虎符及其历史意义青海新发现的元代金虎符及其历史意义

  一

  牌符是证明其持有者身份的官方信物。在中国内地,西周时期就有牌符之制,汉唐时期更是形成了严格的牌符制度。北方民族接受中原制度文化,契丹和女真建国后多采用唐制。就表示身份的官牌而言,唐代表明地位贵贱的随身鱼符和辽代的长牌、金代的万户与猛安谋克佩带的金银木牌一脉相承,而到元代,蒙古又继承了金朝的牌符制度,出现了表明军官职名品级的虎符和金银牌。

  自1846年在俄罗斯发现第一面元代牌符以来,至今已有一百七十余年,期间学界先后公布和探讨了20面蒙元时期的牌符,除个别疑似赝品外,大都非常珍贵。此前发现过元朝八思巴蒙古文长牌4面,其形制和文字基本一致。第一个是1846年在俄罗斯叶尼塞河流域发现的银质长牌。长方形,双面单片,四角磨圆,上段嵌入铁环,以便系挂。无纹饰,有鎏金八思巴字五行,正面三行,背面二行。后三个分别是在俄罗斯布里亚特地区、中国内蒙古地区发现的,三面牌子的形制和文字与此前俄罗斯发现的银牌一致。

  二

  此次新发现的秀麻金虎符和以上长方形诸牌有很大的不同之处。

  在形制上,秀麻金虎符与此前发现的任何金牌都不同。它是由不同的六个部分组装而成的。首先,金牌写有文字的部分呈长方形,形制与此前发现的诸多长方形牌子基本一致。特殊之处首先在于,长牌不是单片双面,而是由两片牌面构成,双面写有八思巴蒙古文。牌子上段有系带圆孔,圆孔铁环上隐约有划痕,貌似刮掉了原有的序号。其次,两片牌子是背对背嵌入框架里的,框架看起来类似现代的相框,就是内侧带有插入牌身凿子的两个柱子(本文物的右边柱子上段残缺)。两个柱子插入底座中固定,柱子的上段安上顶部饰物。如此,底座、符首和两边的柱子构成了牌符的框子。再次,底座图案是一只卧状老虎,即伏虎。老虎制作工艺极其精美,堪与近代机器生产的工艺品媲美。虎朝右而卧,一双大又圆的眼睛炯炯有神,一根细而长的尾巴卷在身体左侧,尾巴尖稍稍翘起,四肢强壮有力,身上的虎纹栩栩如生。虎形是空心的。符首也非常有特色。它整体上是一个空心的弓形桶状饰品,其顶部刻有花草饰纹,十分精美,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桶状正反面上鼓起三个大圆形,像三颗大珠子一样发出银色亮光。最后是该牌子的材质和大小。有文字的牌面是鎏金红铜,伏虎底座、符首和框架柱子是银质。连伏虎底座和符首的总高为32.3厘米,宽13.3厘米,虎符重量为785.01克,框内鎏金牌高25厘米,宽9厘米。

  秀麻乡出土的牌子如此殊异,它到底是什么牌子呢?元《经世大典》的记载可为我们提供初步答案:“万户佩金虎符。符趺为伏虎形,首为明珠,而有三珠、二珠、一珠之别。千户金符,百户银符。”所谓万户、千户、百户,就是万夫长、千夫长和百夫长,是元代军队编制中的三级军官,其中万户佩戴的是金虎符。所谓金虎符是指牌符底座为伏虎形,顶部带有珠子,珠数有一珠、二珠、三珠之分。金虎符和金符是有区别的,前者是万户的身份象征,而后者则是千户佩戴物。秀麻乡出土的牌子毫无疑问就是元代的金虎符,而且是三珠金虎符,在金虎符中属于最高级别。

  秀麻金虎符的语言文字及其抬写、分行等做法均与此前发现的八思巴蒙古文牌一致。按照元代硬译习惯,这段文字可汉译为:“长生天的气力里,愿皇帝之名具福。如有不敬畏者,断罪处死。”蔡美彪先生曾引用元代文献中汉人儒臣的雅译,将其译为:“上天眷命,锡皇帝之徽名,若不听从之人,断罪并处死。”

  众所周知,元世祖忽必烈命国师八思巴创制“国字”(后人称之为八思巴字),时在至元六年(1269年),而元朝用新制八思巴字替代牌符上的回鹘体蒙古文是在至元十五年(1278年),最后在军队中推行三级万户、千户、百户制度和按军官品秩授牌是在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故此推断,秀麻金虎符的制造年代当在1284年到1368年元朝灭亡之间。

  三

  显然,秀麻金牌是目前为止国内外发现的惟一一个元代高规格牌符。那么,这个文物为什么出现在青海南部呢?什么人曾经拥有过该金虎符呢?

  关于元代牌符的级别和授予对象,史书有一些记载。元朝军制规定,宿卫诸军在内,而镇戍诸军在外,镇戍诸军中实行万户、千户、百户制。因往往万户下不满万夫,千户、百户下军夫亦非满额,故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将万户、千户、百户视其实际人数分为上中下三级。《元典章》记载,至正二十一年,制定万户、千户、百户等官员职名品级。据此定制可以明白,“虎符”(即金虎符)与一般“金牌”(俗称素金牌、平金牌)不同,它是授予上万户达鲁花赤和正副万户、中下万户达鲁花赤、万户以及下万户等万户的牌符,因为这些人的官位等级是正、从三品。据此,秀麻金虎符是授予当地从三品以上级别官员的牌符。

  那么,谁是秀麻金虎符可能的主人呢?

  秀麻乡地处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同德县,而元代的西藏、西康和安多地区泛称吐蕃,有元一代都是元世祖忽必烈之子西平王奥鲁赤家族的采邑。元朝在吐蕃设三大宣慰司,今天的海南藏族自治州一带属于其中的吐蕃等处宣慰司。吐蕃等处宣慰司,全称吐蕃等处宣慰司都元帅府,又称脱思麻宣慰司,它是三大宣慰司中设立最早的。该宣慰司的管辖范围包括今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甘南藏族自治州、陇南地区西部,青海省西宁以西、扎陵湖以东、青海湖以南、巴颜喀拉山以北的大部分地区,相当于青海省黄南、海南、果洛等藏族自治州,四川省的甘孜、阿坝藏族自治州的大部分地区,以黄河和巴颜喀拉山脉与吐蕃等路宣慰司为界。

  据《元史》记载,元朝授予奥鲁赤等王以驼钮银印,不佩戴虎符。明朝洪武年间末代武靖王卜纳剌亦向明朝纳款,《明史》里并没有他向明廷献纳金虎符的记载。因此,金虎符应该不属于武靖王,而是属于宣慰司的高级军官。

  宣慰司掌军民之务,宣慰司和都元帅府是合二为一的。吐蕃等处宣慰司都元帅府,秩从二品,宣慰使五员,经历二员,都事二员,照磨一员,捕盗官二员,儒学教授一员,镇抚二员。其所属军事机构有:礼店文州蒙古汉军西番军民元帅府、帖城河里洋脱元帅府、常阳元帅府、岷州元帅府、积石州元帅府、洮州路元帅府、十八族元帅府、朵甘思元帅府。吐蕃等处宣慰司监管的万户府有:折藏万户府、必呈(里)万户府、汉阳军民万户府、文扶州万户府、脱思麻路军民万户府、礼店蒙古万户府、文州吐蕃万户府等。其中,礼店文州蒙古汉军西番军民元帅府秩正三品,其余元帅府为从三品,均设达鲁花赤一员,元帅一员等官。在以上提及的各万户中,除脱思麻路军民万户府为正三品外,其余不见直接记载,可能都是从三品。

  从秀麻金虎符出土地的人文历史地理来讲,该地应属于必里万户(《元史》作必呈万户,“必呈”为“必里”之误,已有学者考证)。《元史》记载,必呈(里)万户府设达鲁花赤二员,万户四员,遗憾的是没有明确记载他们的品级。根据达鲁花赤二员、万户四员的官员配置看,这是一个大万户,和其他万户一样,应该也是从三品建制。

  《元史》中可以见到朝廷授予吐蕃等处宣慰司官员以金虎符的直接记载。比如:叶仙鼐,以功被授西道都元帅、金虎符、吐蕃宣慰使。国安,任蒙古汉军元帅兼文州吐蕃万户府达鲁花赤,后以功赐金虎符,进昭勇大将军等职。还有扶州诸羌首领呵哩禅波哩揭等诸酋长归附元朝,入觐时,元朝诏授呵哩禅波哩揭为万户,赐金虎符。

  综上可见,上自吐蕃等处宣慰司都元帅府宣慰使兼都元帅的从二品军官,下至各元帅府和万户府的达鲁花赤、元帅、万户等从三品军官,都有资格佩戴金虎符。但秀麻金虎符为三珠虎符,很可能是宣慰使兼都元帅的信物,而如果秀麻金虎符是本地官员的牌符,那么应归必里万户府达鲁花赤或万户所有。无论如何,秀麻金虎符为元代吐蕃等处宣慰司高级军官的金虎符应无疑问。秀麻乡在元代属于吐蕃等处宣慰司属地,《元史》里有授予该宣慰司宣慰使、都元帅、万户等以虎符、金牌的记载,这是元朝格外重视该地、对其进行直接有效的军政管理,以实现全国各地军政一体化的历史证据,因此该牌符的发现具有重要意义,值得进一步研究。

  《光明日报》( 2020年11月30日 14版)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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