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特的悲欣之歌
这场音乐会有个标题,叫“莫扎特和福雷的悲欣之歌”。
闭目回忆,最初是莫扎特的音乐微笑着迎接我扑入古典音乐怀抱的。这十余年里,我记住的作曲家名单越来越长,我的古典音乐曲目库越来越丰富,就有些得意忘形地“嫌弃”莫扎特的音乐过于清浅了。所以,选择这场音乐会,是为了福雷。
福雷是谁?福雷是公众知名度远远不及莫扎特的法国作曲家。在阅读焦元溥的《游艺黑白——世界钢琴家访谈录》之前,我关于古典音乐作曲家的记忆中,福雷的印迹大大浅于与他同时期的同胞德彪西和拉威尔,甚至作品不如福雷丰富的萨蒂。我这样跌跌撞撞成为古典音乐乐迷的自学者,所获信息多为耳食之言,由此我得出了一个结论:福雷是一位二流的作曲家。
福雷当然不是一位世界顶级作曲家。但是,福雷绝不是一位可以被我们忽略的法国作曲家,这是法国钢琴家科拉德在接受焦元溥采访时提醒我们的:“他(福雷)是极为独特且个人化的作曲家,作品在不同时期有很大变化。他早期写了非常多沙龙风格乐曲,中期发展出自己的音乐语言,和声展现出前所未有的个人特色。到了晚年他的语法变得朦胧迷糊,像是和自己说话,却也是对世界发问……那音乐里蕴藏着许多珍贵且美好的事物,是独特且值得探索的天地。”
“莫扎特和福雷的悲欣之歌”没有选择福雷的钢琴作品,但是,科拉德领悟到的福雷的音乐风格,一定也会留痕在他的《安魂曲》里,我想按照科拉德的提示开始探索我听得很少的福雷的音乐,继而慢慢琢磨由科拉德灌录的福雷钢琴作品全集。
然而,还没有等到音乐会的下半场,我就被“莫扎特和福雷的悲欣之歌“彻底俘获了。那时,福雷的音乐还没有登场,让我倾倒的,当然就是“莫扎特的悲欣之歌”了,他的《A大调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
当晚,担任钢琴独奏的,是非常年轻的女钢琴家王雅伦。在这场音乐会之前,我没有听过王雅伦的唱片更没有听过她的现场。11月24日下午,开车去超市购物。回家的路上,正好遇到下班高峰,不怎么堵车的通往我家的这条马路,因为连绵不绝的秋雨,变得拥挤不堪。焦躁的时候哪一味解药最管用?音乐。我将收音机的频道调到“经典947”,就是这么巧,节目主持人正在介绍数天后将在上海交响乐团上演的音乐会“莫扎特和福雷的悲欣之歌”,片言只语后,她播放起了莫扎特《A大调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柔板》。
在莫扎特自己的记录里,作品K488《A大调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完成于1786年3月2日,彼时,正是莫扎特创作包括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在内的多部歌剧的高峰期,莫扎特能腾出时间来为钢琴和乐队创作一首作品,可见刚刚而立的莫扎特创作力有多么旺盛。抑或是,天才莫扎特迫不得已才如此倾情地投入到创作中的?只活了35年的莫扎特,一生创作了大量作品,歌剧、交响曲、协奏曲、奏鸣曲、声乐作品……
如果在等号的两边分别写下莫扎特作品的数量和35年,我们会发现,打从能够谱曲那一刻起,作曲几乎成了其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样的生活状态能不让莫扎特产生片刻的不耐烦吗?所以,我们听《A大调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华丽的音乐语言呼应了他的创作辉煌期,可繁重的作曲和演出任务带给莫扎特的些许忧伤,还是在旋律的流转中轻轻地流露了出来,特别在第二乐章《柔板》里,动人的主题在钢琴家琴键下慢慢流泻而来时,我们能听到一种少年的悲伤,仿佛亮晶晶的蛛丝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突然断了一样。那是作曲家在用音乐表达着自己不得已的屈从,并像孩子似的明知道无望也还要尽情地告白。
也许,车窗外不绝如缕的细雨暗示给了雨中行的人们一种悲剧感?我听收音机里播出的莫扎特《A大调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觉得这位钢琴家把莫扎特特有的少年悲伤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心想,16岁的王雅伦果然是天才钢琴少女。恰在此时,电台主持人告诉听众,我们听到的是阿什肯纳齐弹奏的版本,我马上关掉收音机——这让我还怎么去现场听王雅伦弹奏这部作品呢?
没有想到,走路带风的王雅伦,一坐到钢琴前马上变成了窈窕淑女,一袭浅蓝色的长裙配一头乌黑的披肩发,少女王雅伦从弹奏第一个乐句开始,就将莫扎特写在这部作品里的少年气韵表达了出来,而作曲家时不时流露在第二乐章里如飘浮在朝霞下的轻雾,也被这位少女钢琴家用极其熟练的指法,悉数表达了。
王雅伦的演奏,让我想起了以弹奏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而闻名于世的钢琴家朱晓玫说过的话。她说:“我们有时候讨论,人走的时候放谁的音乐好。我是要放莫扎特的。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地来,又像孩子一样地走。对生活永远充满了希望和热情。”
上海交响乐团的音乐会,上半场与下半场之间通常会安排15分钟休息。中场休息时我通常不会离开音乐厅,怕一出一进断了音乐会的气韵。想到我是为了福雷的《安魂曲》才来听这场音乐会的,就破例走出了音乐厅去找相识的乐迷聊天。纵然如此,等到乐队在舞台上坐定,等到兰州音乐厅合唱团在舞台两侧站定,等到这场音乐会的指挥张橹携男中音歌唱家杨小勇和女高音歌唱家黄英走到舞台中央,等到合唱队以他们完整的声部完美地哼唱起《安魂曲》的歌词,莫扎特《A大调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柔板》,还在我的耳畔回响——莫扎特的悲欣之歌,真像楔子,一听之后便楔入了我们的记忆,从此难以忘怀。(吴玫)
来源:中国妇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