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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谈|《箭正离弦:〈野草〉全景观》:走进鲁迅的世界

2020-11-16

鲁迅作为中国最有影响、最重要的文学家、思想家之一,不仅创作了诸多在现代文学史上堪称经典的不朽之作,而且用他的哲学思想和追求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国人。作为长期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与鲁迅研究的学者,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评论家阎晶明从2008年开始就有计划地撰写与鲁迅相关的文章,而这一次,他将目光投向了《野草》这一对鲁迅、对整个现代文学都有极其重要意义的作品。

近日,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了阎晶明的最新学术随笔集《箭正离弦:〈野草〉全景观》,并举办了主题为“走进鲁迅的世界”的新书首发式。嘉宾孙郁、潘凯雄、黄乔生与阎晶明进行了分享。

分享会现场

“全景观式”解读《野草》:将鲁迅还原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这本书中,阎晶明借用了一个重要的概念——“本事考”。在他看来,长期以来我们把《野草》作为鲁迅的诗与哲学的一个结合体,大家觉得散文诗从艺术上来说是一种很玄妙的,从思想上来说那就更玄妙了,觉得它就是一个凌空的,完全是出自内心的想象或者是一种思考,或者是一种情感的深度的宣泄和表达。

“但事实上我认真阅读《野草》,我个人觉得它与鲁迅所生活的环境,他个人的人生经历,包括他在当时写作时候的现实处境、人际关系,都有很深的渊源关系。我觉得这里面有比例轻重的问题。我觉得可以在现实因素上多强调一点。” 阎晶明说道。因此,“北京的风景与环境”“故乡绍兴的影迹”“现实世相与人物‘原型’”“作为‘赠品’的‘器物’”“文史典籍的散布”等都成为了他研究的对象。他在丰富的细节和充沛的研究基础上,首先将鲁迅还原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进而探讨鲁迅对“本事”的改造、升华和艺术创造。

“我也斗胆说这是“全景观”。但这个“全景观”不是说做百科全书式的总结,而是说《野草》里面的全景,我希望通过我自己的观察,能够提出我自己的观点。《野草》有它自己的全景,我不一定都能看见,但是就像看万花筒一样,每个人看到的都是我们自己所能看到的一些侧面,而且跟我们内心的呼应也是有其他复杂因素,这也是他一直被阐释的重要原因。” 阎晶明说道。

在孙郁看来,阎晶明以一种反学院派或者反文章的方法,或者说反批评式的方法,进入到对鲁迅文本的解读里面。“鲁迅的文本带有迷宫性,因为他的词语与词语之间、意象和意象之间有一种对立的和彼此消解的繁复、回转不已的特质,这跟克尔凯郭尔、尼采、卡夫卡的文本相比并不差,我们甚至可以说他在母语里伸展出那种智性的高度和美的极致,这在中国历史上也是从六朝以来没有过的,连苏轼都达不到鲁迅这样的高度。苏轼已经非常伟大,但是鲁迅有苏轼的知识结构,就是《庄子》、《史记》、汉译的佛经、儒家的一些东西,而且鲁迅翻译了一百部偏外国的作品,他是东西方文化打通的。苏轼非常非常伟大,是一座高山,但鲁迅制造了汉语的迷宫,而且他和现实的对话、和历史的对话、和远去的各种文明对话。这里面所形成的维度,让今天的教育下受到知识训练的我们,以目前这种话语方法很难进入到鲁迅的文本深处。”

《箭正离弦:〈野草〉全景观》书影

鲁迅研究再出发:从实物出发、从本事出发

《野草》经常被称为“一座诡秘的房子”,被认为是鲁迅最私密化的作品,也被称为是鲁迅的心灵史。因此有人评价《野草》虽然很薄,但是是一部在鲁迅著述里面最晦涩、最难懂的书。

在潘凯雄看来,当前学术界对于鲁迅的研究存在一些局限性。“鲁迅研究已经成了一个世界性的学问,也有所谓的‘鲁学’。称之为‘学’,至少说明这个研究对象非常重要,而且参与这个研究的人很多,我想这是称之为叫‘学’的两个基本条件。但是换一个角度看,一旦成了‘学’之后又有点麻烦,似乎越来越与文本本身脱节。像《红楼梦》研究,有些变成民俗的研究、文化的研究,但是在民族、文化的研究当中文本的成分越来越少了。鲁迅研究里面多多少少也有这种情况。”

黄乔生也同意这个看法,并提出鲁迅研究要有一个“再出发”,从实物出发、从本事出发。“这种从本事出发的一种诗和哲学升华的研究方法,是我们未来鲁迅研究不能回避的一个再出发的必由之路。《野草》是最难理解的,鲁迅说过,他一生哲学都在《野草》里。什么叫哲学,什么样的哲学,又有着什么样的结构等等,恐怕我们还要进一步探讨,这是未来更大的题目。但可以说的是,《野草》是中国现代文学的一块瑰宝,也是理解鲁迅的一把钥匙。”

潘凯雄认为,《箭正离弦:〈野草〉全景观》这本书有两个非常大的价值,第一个是方法论上的,“这本书是回到本事、立足本事,从本事出发,而不是过度阐释、自我阐释、自我陶醉。虽然我们说的是鲁迅研究、《野草》研究,其实从学术研究的方法论上,对我们当下都有非常现实的针对性。包括我们的当代文学,其实也很有意义。我曾经注意到,我们有一些当代文学的研究,跟文本基本没关系,变成研究者的自娱自乐,所以就表现在好多时候我们研究所用的话语是阶段性的。比如某个阶段出现的作品在研究者笔下都是后现代的,或者都是后殖民的、第三世界的写作,等等。实际上这些概念与文本没有关系,但是说这个话时髦。”

第二个是从学风上来说,“它是一个求证、求实、求真的过程。他这个著作在格式上看不是很周严的学术著作,他也没有那么多注释,但是这里面却满是功夫、满是学问。我们从后面的两个附录中可见作者的研究功夫。一个附录是鲁迅关于《野草》的自述集,时间从1924年到1933年,作者将鲁迅十年内自己关于《野草》的言论全部提出来,做成一个编年。实际上是将鲁迅自己对《野草》有很多的解释,与他的研究对照。第二个附录是参考书目,将《野草》的各种版本以及对《野草》的研究罗列。从学术上来说,是很值得尊重、很值得学习的。” 潘凯雄说道。

年轻人应该如何读《野草》

面对这样一本晦涩难懂的书,年轻人应该用什么样的更好的方式去接近《野草》?

“阅读《野草》,如果太小的话阅读《野草》也没必要。上周我在南京师大附中,鲁迅曾经在那里就职,也是钱理群老师的母校。现场去了很多人,其中有学生提问说,鲁迅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因为他为国家、为民族付出了许多,我觉得说得都对,但是我想说,鲁迅作品里面黑暗的成分对我们青少年有什么好处呢?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因为鲁迅所说的‘希望’,是因为看到了青年之消沉,因此做《希望》。其实我在这本书里也讲了这个意思。在《野草》里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这句话,当然是从裴多菲那来的,但这就是他的哲学,这也是他和存在主义之间的关系,也是他个人的人生观,是他的青年观。这很复杂,但其中有一条,绝望也是虚妄。没有彻底的绝望,那么希望就永远在;没有彻底的虚妄,希望就不能破灭。所以鲁迅始终在这样一种状态里,他告诫青年人的也是这个意思,当然我在书里有更详细的讲述。”阎晶明说道。

黄乔生也认为,《野草》中学时候读根本不知道说的什么,但到了大学读起来,稍微能有点感悟,能够体会出这里面的矛盾。中学生读诗不行就先背下来,你读《秋兴八首》也不一定能理解里面深厚的感情。《野草》这些以白话写成的散文诗,是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新品种,我们年轻读者应该去熟悉它。

“鲁迅善于写短章,也是阎主席这本书里讲到的,他做文章的这种风格。“箭正离弦”,这其实就是一种文章的发而未发、已发、怎么发,它的目的是什么。鲁迅给我们回答了中国文学上的很多问题。我们说鲁迅是现代作家,其实他是一个古典作家,他这种短章,这种散文诗,乃至后期的杂文,是我们中华文章的一个延续,我是一直这么看的。好多人讲他的杂文不是真正的文学,就是写写时政,但实际上你看《伪自由书》等等后期的文章里面,文学性也很高,这说明他哪怕三四百字的东西,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编《鲁迅手稿全集》上面很少有修改,我们认为他是先打了草稿以后,最后又誊的。但好像不是这样,他是一笔成书。这是他的学识、文采达到非常的高度才能办到的。所以我们作为读者应该学会他们做文章的方法。”黄乔生说道。

“鲁迅的文章中能体会到很多东西,我们可以从中读出鲁迅做文章的方法,以及他在文章中蕴含的道德的激情以及他对社会的责任感,这些是非常重要的。当然你说《野草》,我们大家读出什么?我个人读了很多遍,真正理解了吗?也不是完全理解,所以还要不断的再去读、再去探索。我们在阅读、理解的过程中,我们自己也在进步,也在成熟。” 黄乔生也说道。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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