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富美术史的学者收藏——古文字学家容庚的收藏故事
文物往往集历史性、文化性和艺术性于一体,是民族文化精神的承载与显现。而带有着收藏者故事与经历的文物,则更多添了几分人情味与独特的人文气息。
20世纪上半叶,在动荡转折的社会环境里,许多文化学者不仅是古玩收藏与鉴赏大家,也都是对民族文化有着强烈责任感的有识之士。在当时极为艰苦的条件下,他们以身家性命保护保全国宝,为保存祖国的珍贵文物尽了最大的努力,不仅为中国收藏史留下了不朽的篇章,更重新构建与书写了一部丰富的中国美术史。现在,人们排着长队也要到博物馆、美术馆去欣赏的艺术经典。如展子虔的《游春图》、陆机的《平复帖》、苏东坡的《潇湘竹石图》等,就来自于这些先贤的费心收藏与保护。
容庚先生就是“他们”中的一位。11月3日,“文化和旅游部2020年度国家美术作品收藏和捐赠奖励项目:有容乃大——容庚捐赠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展品包括容庚捐赠的个人书画、篆刻作品,容庚及其家属捐赠的青铜器、历代书画、丛帖、金石拓片、手稿、信札、印章以及各类文献资料等近300件,涉及门类广泛,涵盖容庚最为精华的收藏。
为国而藏 为民而捐
容庚是著名的古文字学家、教育家、古物鉴定家。其收藏起源于个人对于金石与书画的热爱,更在于“一定要让这些文物留在中国,以后才能让中国的后代子孙看到前人的文化与精神”(容庚之女容璞语)的爱国情怀。容庚的弟子、古文字学家、书法家陈初生曾说,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军阀混战、民不聊生,青铜器每有出土,多被外国人所购,流失到海外,国民政府“莫能救”。容庚对此十分痛心,从此更不遗余力的尽己所能保护国家文物。
容庚像 46×31.4厘米 1935年 司徒乔 莞城美术馆藏
容璞回忆,那时父亲与家人商定,把每个月工资的一半交给母亲当家,剩下的则都用来收藏。“父亲身为一个大学教授,本来有着较高的薪金,但因为他要留一半的工资作收藏用,所以我们一直过着比较简朴甚至是节衣缩食的生活。记得我和妹妹小时候穿的校服,是我爸爸用一件他的长衫改成了两件给我们的。而每次到了要交学费时,父亲都要变卖他的藏书换成金条支付。即使这样,我们全家也都很支持他的收藏,因为常听他说‘好东西不能流失,我们能留住一件是一件。’”
当时在北京的住所中,包括容璞在内的4个容庚最小的子女睡的床,是由4个木箱子拼接而成。这4个箱子里面全部整齐地排放着容庚最珍贵的铜器、字画等文物。“父亲看这些文物就像他的子女一样,每逢有朋友来访时,想看这些收藏品,他都不厌其烦地让我们先把被褥掀开,再一件一件的拿出来让人欣赏,这也是我们几个子女对古铜器和字画最初的认识。”
金文编手稿四册 容庚 中山大学古文字研究所藏
1956年,容庚的6个子女全部都从大学毕业了。也是从这一年开始,他一批批整理自己所藏,陆续捐赠给国家新建的博物馆和有关部门,以便更好地展开对这些文物的学术研究。容璞告诉记者:“1982年冬,父亲不慎在床旁跌了一跤,摔断了股骨颈,从此以后他再也没能起床,患病期间仍念念不忘他收藏的法帖。记得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把被单一层一层叠得很整齐,然后轻声对我说千万不要损害这些‘法帖’,其实他是把被单当成了法帖。我们都能深深感受到他对这些文物的热爱和珍惜。”面对如此心爱之物,为了防止在其身后散失,更为了能让更多人受益,容庚做出了将它们完整献给国家的决定。在他辞世后,容庚后人亦遵循遗训“学术乃天下之公器”,也陆续将其生前未及捐赠的文物捐献给国家。
江南山水图(国画) 80.2×34厘米 明 董其昌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独具慧眼的学者型收藏
容庚在燕京大学任教时还兼任北平古物陈列所鉴定委员,这让他有机会频繁接触大量珍贵文物,也让资金并不充裕的他练就了一双鉴别藏品的“火眼金睛”。容璞女婿罗兵告诉记者,容庚的不少收藏在购入时被人视为冷僻之物,但他却一直坚持“人舍我取,人取我舍”,而事后往往也证明容庚眼光的独到。
秋树聚禽图(国画) 152.5×77厘米 明 林良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原广州艺术博物院院长陈伟安介绍,容庚不仅独具慧眼,还很有经营头脑,从而以藏养藏,得以让收藏日渐丰富。陈伟安举了个例子,1930年,山西有个大收藏家手中有一批青铜器,总价1万银元,若无国内藏家接手,就将卖给洋人。容庚得到消息,与其商议,先付一半定金为保,带着这批藏品回到北京,召集同好前来赏玩,很快就凑齐了所需的1万银元,且颇有盈余,还能再购入其他收藏。
容庚秘箧(篆刻印章)年代不详 罗福颐 中国美术馆藏
纵览容庚所藏,可以用“广而精”来形容,不仅涉及门类众多,数量可观(据故宫博物院、中国国家博物馆、广州艺术博物院等受捐机构的不完全统计,容庚及其家属先后捐赠青铜器200余件,历代书画1200余件套,古籍善本1万余套册,金石拓片、丛帖、名人信札千余件,以及大量的著作手稿、刻本、抄本),且不乏诸多精品,青铜器栾书缶、黄公望《溪山图》、戴进《山高水长图》、林良《秋树聚禽图》等名迹,皆为容庚收藏重磅之作。据书画鉴赏家万君超说,容庚在书画收藏过程中还有意识地形成系列收藏。比如他收文徵明《草书诗卷》后,再收文氏的画,后渐收其子文彭、文嘉,其侄文伯仁,其弟子陈淳、钱谷等人之作。又如他收章谷《八景图册》,续又收其子章采、章声的作品,可谓眼光独具。而容庚对这些收藏展开的研究,亦与其考古、古文字等治学成就珠璧交辉,相辅相成。
临毛公鼎(书法) 117×49厘米 1978年 容庚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事实上,容庚、张伯驹、邓拓等人的收藏都是典型的学者型收藏,是集历史性、文人性和专业性为一体的综合研究性收藏。他们收藏的作品上起夏商周,下至晚清,构成了较为完整的风格谱系和历史序列。他们之中任何一位的毕生所藏,都可以通过时间的纵向发展勾勒出中国书画发展历史的基本状貌,也难怪邓拓和叶恭绰在世时都曾想以自己的收藏来写一部《中国美术史》。这些个人所藏书画的每一次捐赠,都是对中国美术史的一次重新建构与书写,他们填补了中国美术史的部分空白,也彰显出不同的个体对中国美术史的不同观照与研究。
(文中配图皆为容庚捐赠作品,由中国美术馆提供)
转自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