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诗人”兰德尔·贾雷尔:我为我的世界而杀戮,此刻自由了|一诗一会

2020-10-19

兰德尔·贾雷尔出生于美国田纳西州,学生时代正值美国大萧条时期,随后又经历了二战。入伍参军的经历为贾雷尔的诗歌创作提供了大量素材,他也因书写简明有力、充满人性关怀的战争诗确立了在诗坛中的地位。与此同时,贾雷尔还是一位文笔辛辣、富于洞察力的评论家,被誉为“继艾略特之后美国最重要的诗人批评家”。罗伯特·弗罗斯特、W·H·奥登、伊丽莎白·毕肖普、玛丽安·摩尔、罗伯特·洛威尔等著名诗人都得益于他的推崇。

贾雷尔的诗歌创作始于大学期间,他曾师从评论家罗伯特·佩恩·沃伦和诗人艾伦·塔特,这两人也成为了他走上文学之路的引路人。当战争来临的时候,贾雷尔已经拥有了丰富的诗歌词汇和对形式的掌握。1942年,他出版了第一部诗集《给一个陌生人的血》,同年,他加入美国陆军航空队,成为一名飞行员教练,不久后又担任导航塔操作员。战争带来的巨大冲击使贾雷尔的诗歌变得鲜明而紧凑,他的战争诗往往以生动的细节为基础,富有戏剧张力。另一方面,他也将自己敏锐的感触和对战争的批判注入诗中,揭示出战争不可避免地把人变成了动物或工具。

《球形炮塔炮手之死》是贾雷尔的战争诗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首。诗中提到的球形炮塔从外观上看是一个有机玻璃的球体,通常被置于一架B-17或B-24轰炸机的腹部,可容纳两架机关枪和一个矮小的炮手。与其他单纯描绘战斗场面的诗不同,贾雷尔在诗中以炮手的视角,将在球形炮塔中追踪敌方的感受比作胎儿蜷缩在子宫里,“生命的降临”也因此如同一个蕴含死亡意味的梦,凸显出生命在战争中的虚幻与无常。

二战后,贾雷尔不再书写战争诗,但主题依然与命运、梦境、孤独与死亡有关。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非战争诗中,贾雷尔也常常以同情的目光注视他笔下的人物,尤其愿意站在女性和儿童的处境去思考他们的命运。他的诗集《华盛顿动物园里的女人》获得了1961年美国国家图书奖,他还曾著有多部儿童小说。

日前出版的中译本《贾雷尔诗选》集结了贾雷尔几部重要诗集的精选作品。这部诗选最初于1955年问世,由诗人亲自编选,充分展现了诗人擅长刻画场面、营造情境、表现人物梦境和无意识等艺术特点。经出版社授权,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从中选取部分诗作,以飨读者。

《贾雷尔诗选》

[美] 兰德尔·贾雷尔 著 连晗生 译

上海教育出版社 2020-07

球形炮塔炮手之死

从我母亲的睡眠我降落在国家中 ,

我蜷缩在它的肚子直到我的湿皮衣冻结。

离地六英里,离开它生命的梦,

醒来时我看到黑色的高射炮和梦魇般的战斗机。

我死后,他们用一根软管把我从炮塔冲出。

损失

不是即将死去:每个人已死去。

不是即将死去:早前,在例行的撞毁

我们已死去——我们的训练场

打电话给报纸,写信给我们的家人,

而比率上升,全因为我们。

我们死在年鉴的荒诞页面,

散布在五十英里外的山上;

跳落在干草堆上,和一个朋友打仗,我们

闪耀在我们从未见过的航线。

我们像姑妈、宠物或外国人一样死去。

(当我们离开高中,没有他物为我们而死

以估测我们的死亡方式。)

驾着我们的新飞机,和我们的新队员,我们轰炸了

沙漠或海岸附近的靶场,

向拖靶开火,等待我们的分数——

然后转为接替队员,然后在一天早晨

醒来,在英格兰上空,进入激战。

别无二致:但如果我们死去,

并非意外,而是一次失误

(一个人人易犯的失误)。

我们阅读邮件,数着我们的任务——

驾着起着女孩名的轰炸机,焚毁

在学校里了解到的城市——

直到我们的生命耗尽;我们的身体躺在

那些我们杀死而从未见过的人中。

当我们持续够久他们给我们勋章;

当我们死时他们说:“我们的损失甚微。”

他们说:“这有地图”;我们焚毁了城市。

不是即将死去——不,从未即将死去;

但我死的那晚,我梦见我的死,

而那些城市对我说:“你为什么要死?

如果你满意,我们也满意;但我为什么要死?”

哦,我的名字就叫山姆 霍尔

三个囚犯——最大个是黑人——

而他们的一个守卫

站在排水沟上的新桥旁边:

他们再一次听那波段,

它的进行曲每天此时的噼啪响

来自岗哨的扬声器。

飞机在上空嗡嗡飞过;夏天的云朵

飘过,又消失无踪

在他们和全体人员已征服的空气中——

但囚犯们仍然站着

在列队行之后听一小节。而后

他们在沙地上跋涉

走向那些散乱的草,蓖麻灌木丛,

和洗得发白的岩石,

对他们来说,这些代表军队和秩序

(尽管他们的树枝、麻袋、

烧伤的松弛的脸和缓慢的走路——

警卫正微微打着呵欠——

都判然有别,似乎四人在打一场

他们自己的战争)。

有一刻他们寻找残羹;一个吹着口哨。

当警卫开始用他

迟缓的山地口音,唱《山姆·霍尔》,

他们都停下,咧嘴而笑。

新乔治亚岛

有时,当我醒来,我发呆时,星辰旁边的

树枝,对于我,是我的监狱栅栏;

爬虫群集、穿过毯子,毯子像战争之前

旧牢房里的床一样坚硬——

在那些日子,没吃晚饭,我在睡眠中呻吟

带着殴打的条痕,艰难困累的旧梦

锁链般覆于我的四肢;直到利用我的世界

和一年将我弄醒,此时我学会了服从。

在用合众国刀子划出的树干刻痕旁,

狗牌链随风翻动;而我睡眠,

被付钱,死去,一个士兵。为自己生命而战者

失去它,失去它:我为我的世界而杀戮,此刻自由了。

战地医院

他翻转着,开始醒来。

一种感知到的

疼痛,困扰着他盲目的温暖;他呻吟着,

而第一批横穿的战斗机

高处扫射的突突声

将他的睡眠摇晃成碎片,随着

急遽下降的爆炸耙着黑暗,已经完结。

他所知道的一切

洪水般淹没了他;但他畏惧

黑暗中弯曲的

火焰线:“大公鸭拍翼

飞向结冰的湖面——

我的散弹枪在我的脑袋中结结巴巴。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低语,“做梦”;他想着醒来。

旧错。

小屋嘎吱响着;他听到了呻吟声,他想

这声音是自己的——

而呻吟着,把缝线的、盲目的、包扎着的头

转向随拂晓而变红的

帐篷门。一个声音说:“是的,这一个”;

他的手臂刺痛;然后,他独自一人,

他不知道,想起——但反而

睡着了,感到舒服。

黑天鹅

当天鹅把我的姐姐变成一只天鹅

我晚上要去湖边,从挤牛奶的地方:

太阳会像天鹅一样,从芦苇丛中往外望,

一只天鹅的红喙;而喙会张开,

里面有黑暗,有许多星星,还有月亮。

在外边湖中,一个女孩会发出笑声。

“姐姐,这是你的粥,姐姐”,

我会呼喊;而芦苇丛低声又絮语,

“去睡吧,去睡吧,小天鹅。”

我的腿全硬了,长出了蹼,而我的翅膀

丝绸般的羽毛,像星星一样,沉入

荡进芦苇丛又荡出的涟漪:

透过水的叠音和嘶嘶声,我听到了

有人叫“妹妹……妹妹”,在远处的岸边,

而当我张开喙回答的时候

我听到我沙哑的笑声跑到了岸上

而看到——终于看到,从湖那绿色的

低丘游出,白色石头的天鹅们:

那白色的,有名字的天鹅们……“这都是一个梦。”

我低语着,从草褥的软毛听见

湖床的叠音和嘶嘶声。

“睡吧,小妹妹”,天鹅们都唱着歌

在湖床的月亮、星星和青蛙那里。

但我的天鹅姐姐叫着:“睡了吧,小妹妹。”

整晚都用黑色的翅膀,抚摸我的翅膀。

本文诗歌部分选自《贾雷尔诗选》一书,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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