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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朱屺瞻,“再写”《梅花草堂册》与白石印缘

2020-10-19

在上海鲁迅公园东北角,有一座朱屺瞻艺术馆,这座灰墙青瓦江南风格的建筑建于1995年,它的设计者是郑时龄,开馆之初上海的美术馆屈指可数,但如今越来越多的美术馆形态在上海蓬勃发展,朱屺瞻艺术馆也渐渐隐于城中一隅。

今年恰逢其开馆25年,在经过一年多整修后,澎湃新闻获悉,朱屺瞻艺术馆在10月16日重新对外开放,并重点推出了“‘再写’梅花草堂:朱屺瞻艺术与文献展”。此次展览中,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点是朱屺瞻与齐白石的“印缘”,展览展出了10方借展自上海博物馆的齐白石为朱屺瞻所治印,其中包括7方“梅花草堂”印章和2方体现朱屺瞻艺术所向的“开生面”“心游大荒”印章。

1995年5月24日,朱屺瞻在朱屺瞻艺术馆“梅花草堂”作《竹石图》

朱屺瞻在淘砂场梅花草堂前

朱屺瞻(1892-1996),历经清末、民国、新中国三个历史时期的。他8岁开始摹写兰竹和山水,在接触西方绘画后,对印象派画家塞尚、梵高和野兽派画家马蒂斯尤为崇拜,曾只身东渡扶桑留学,回国后潜心钻研中外美术,积极参加美术活动,成为当时有影响的画家。1950年代后,主攻中国画,其创作继承传统,融会中西,致力创新,所作笔墨雄劲,气势磅礴。

朱屺瞻 《竹石图》 纸本水墨 94×57cm 1995

1995年,上海市政府在鲁迅公园创建了朱屺瞻艺术馆,朱屺瞻也曾在馆中挥毫落纸,该馆不仅用于收藏和研究朱屺瞻的作品,也致力于当代水墨的延伸。1996年4月20日,朱屺瞻在华东医院病逝,享年一百零五岁。在漫长的人生和艺术生涯先后居住在家乡江苏太仓浏河、上海江苏路、上海城隍庙附近的淘砂场果育堂街、巨鹿路上的景华新村等处,同时也拥有过多个画室和斋名,除“癖斯居”因朱屺瞻的谈艺录《癖斯居画谈》而流布艺苑之外,最负盛名的画室便是“梅花草堂”。

有关“梅花草堂”的线索,除了四处实体画室外,还包括他在1936年、1980年代和1995年三次以“梅花草堂”为题邀请同代中国画名家绘制《梅花草堂集册》、《梅花草堂千秋册》 ,这些受邀画家包括齐白石、黄宾虹、吴湖帆,谢稚柳、陈佩秋、唐云、陆俨少,张桂铭、吴玉梅、张培成等,从中可见梅花草堂作为其画室所经历的动态迁址历史和雅集交游,并从侧面反映出在不同时期、不同社会背景下朱屺瞻艺术风格受到的影响和嬗变。

朱屺瞻在家乡浏河镇所建的“梅花草堂”(资料图)

从《梅花草堂集册》看朱屺瞻的交友

展览以文献的形式展示了1932年朱屺瞻在家乡浏河镇所建的“梅花草堂”的资料图,以及如今太仓在原址所见的纪念馆。从资料照片看这座“梅花草堂”是典型的江南民居建筑风格,据记载其中设有中国画室、西洋画室、书房、会客室、起居室,屋外花园占地十来亩。从设置看,这一时期的朱屺瞻绘画创作一直是中、西绘画齐头并进,期间积累作品甚多。据年谱记载,1933年10月“朱屺瞻绘画展览”中曾展出中国画、西画六十余幅。在1936年发表的《梅花图》上题云:“亭亭玉立岁寒寒身,回首千花总复尘,谁伴白云来树下,看花不是种花人。二十五年春,朱屺瞻画于梅花仙馆”。到1937年,家乡沦陷,朱屺瞻避居上海,历经五载的浏河“梅花草堂”暂告中断。

而在浏河“梅花草堂”期间,朱屺瞻以“梅花草堂”为创作题材邀请王一亭、齐白石、黄宾虹、吴湖帆等作梅花草堂图,每人一画一书,汇为一册,亦传为佳话。展览展出了1995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有限印刷的《梅花草堂集册》,当时只印制105册,而这一册便是第105册。

展览现场展出的《梅花草堂集册》(有限印刷品)

虽然展出的是印刷品,但依旧能从中看到近代画家们的交往,以及在同一母体下,艺术家的各自表达。其中,黄宾虹的作品显示了其“白宾虹”时期的特点,可明显感受其研习古人的痕迹,且受新安画派清逸疏朗的影响,淡墨干笔、清淡高逸,结构四平八稳、面貌清晰;此时黄宾虹的笔墨尚在古人惯常的松静淡定之趣,但可见其对于传统中国山水画的领悟和传统文人的功底。

黄宾虹 《梅花草堂》 34.5×34cm×2

这一时期的《梅花草堂(册)》中,吴湖帆的《梅花草堂》让人想到他的书斋“梅景书屋”。吴湖帆也是一位对梅花情有独钟的画家,《梅景书屋图》中吴湖帆自署“学唐子畏笔法自存”,而但其构图用色与清代朱鹤年的《梅花书屋图》亦有借鉴关系。因为对梅花的热爱,吴湖帆夫妇购藏朱鹤年之《梅花书屋图》后,邀冯超然等同赏,并请友人题跋,后又专门绘《梅景书屋图》,画中二三草屋掩映于万点白梅中,室内一对伉俪凭案对坐。相比之下,吴湖帆为朱屺瞻所做《梅花草堂》沿用了类似的构图和点梅方式,只是将白梅换为红梅,远山飞瀑化为芳草萋萋、春池点点的江南小景。

上海博物馆藏吴湖帆作于1929年的《梅景书屋图》(非展品)

“拟白室笔法”中,据澎湃新闻记者考证,其“白室”为明代画家陈裸,与晚明最重要的鉴赏家陈继儒为同时代人,且有交往。他善画山水,远宗赵伯驹、赵孟頫诸家,并受沈周、文徵明的影响。现藏于湖南省博物馆的《雪溪看梅图轴》是画梅的代表作之一,画面中山林寒意逼人,寒梅迎风怒放,青松翠柏依然挺立,并配以“长途日暮西风急,犹为梅花勒马看”的题跋,可见其对梅花的喜爱和空灵幽寂的审美情趣。吴湖帆《梅花草堂》所配书为宋代词人朱新仲的《点绛唇》和范成大的《鹧鸪天》,两首词均是对梅花的题咏。

吴湖帆 《梅花草堂》 33×35cm×2

《梅花草堂(册)》中,这一时期的作品还包括汤定之、齐白石、王一亭、潘天寿、贺天健、沈尹默等。这些作品后被称为《梅花草堂》前册,但因在“文革”初期上缴文管会,发还时缺失了潘天寿、贺天健二位名家作品,成为憾事。

王一亭 《梅花草堂图》 34×35.5cm×2

为续前缘,朱屺瞻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再度邀请画友共绘“梅花草堂”册,包括陆俨少、谢稚柳、陈佩秋、宋文治、亚明、赖少其、唐云、程十发等名家均有佳作寄赠,这些作品与前册合为《梅花草堂集册》。

谢稚柳 《梅花草堂》 33.5×34cm×2

陈佩秋 《梅花草堂图》 34.5×35cm×2

展览中,谢稚柳、陈佩秋的作品并排陈列,也可见谢稚柳的作品潇洒出尘、醇厚清奇,透着传统的文人气质。而陈佩秋作品的构图,则显得奇峻,更活泼自然,却有不乏南宋马夏的意境幽远,一支梅花从画面右侧发出,主干遒劲,旁枝疏朗,气势雄浑。宋文治、亚明等位列其中,也显出朱屺瞻与金陵画派的交往。

宋文治 《梅花草堂》 33×34.5cm×2

唐云 《梅花草堂》 34.5×34.5cm×2

《梅花草堂集册》和册后,朱屺瞻后补绘图文,记叙集册始末,他在集册前写道:“梅花草堂乃吾旧居太仓浏河镇。羡梅花之耐寒寄清香可爱,承友谊情馈绘写斯册,图二十二纸,写二十二纸,合装成册。前后历时六十余载。此乃友朋高谊弥足珍贵,愿儿孙珍藏之。”

展览现场《梅花草堂集册》的介绍

策展人导览

据“‘再写’梅花草堂:朱屺瞻艺术与文献展”策展人马艳介绍,如今该册应在家属手中,暂以复制品的形式展出,在另一个展厅中,展出了朱屺瞻105岁高龄时,上海中国画院的中青年同仁再次以“梅花草堂”为题进行创作。到了是2005年,朱屺瞻115周年诞辰之时,朱屺瞻艺术馆邀请众多艺术家再以梅花这一具有精神主旨的自然物为母体,以各自独特的视觉与独创的表现手法,赋予了全新的诠释,谱写“梅花世界”。这两部分均为实物展出。

萧海春绘《梅花草堂》

在2005年的“梅花草堂春常在”包括了林曦明、陈家泠、萧海春、仇德树、何曦等人的作品,其中可见当时朱屺瞻艺术馆传统与当代水墨交融的面向。在这一展厅还展出了馆藏谢稚柳、陈佩秋、唐云、潘公凯等人的梅花作品。

馆藏梅花主题的作品

“六十白石印富翁”,齐白石与“梅花草堂”

此次展览中,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点是朱屺瞻与齐白石的“印缘”,展览展出了10方借展自上海博物馆的齐白石制印,其中包括7方“梅花草堂”印章和2方体现朱屺瞻艺术所向的“开生面”“心游大荒”印章(其中“心游大荒”是齐白石为朱屺瞻刻的第一方印),以及“六十白石印富翁”。

展览现场部分齐白石为朱屺瞻篆刻的印章

展览现场部分齐白石为朱屺瞻篆刻的印章

2000年,朱屺瞻家属将68方齐白石为朱屺瞻篆刻的印章捐赠给上海博物馆,而“六十白石印富翁”从某种深度上概括了一南一北两位画坛大匠的交往:

“心游大荒”是齐白石为朱屺瞻刻的第一方印

朱屺瞻与齐白石交往始于1929年。那年冬天,朱屺瞻美术杂志上读到齐白石的书画篆刻后,十分喜欢。那时,上海书画家或爱好印章的人都还只欣赏吴派风格系统的篆刻,另一部分人则喜欢印风规整的赵叔孺。朱屺瞻的审美眼光独特,他敏锐地感觉到齐白石的篆刻风格是印史所没有记载的,具有一种沉着痛快的爽利之美。作为艺术家,他深知艺术创作的艰辛和艺术作品应当受到的珍重,婉拒徐悲鸿为其带求的美意,遂按润例通过荣宝斋上海分号向齐白石订制印章。白石老人每次刻好印,“必自制木盒,亲书地址和姓名付邮,从不假手他人”。

齐白石刻“梅花草堂”的印

齐白石前后为朱屺瞻订制了七十多件自用名印和闲章,长期伴随着屺瞻先生的绘画创作生涯的齐白石印作,成为其绘画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两人第一次见面却是1946年秋,当时白石老人来上海办展,屺瞻先生去龙华机场迎接,齐白石面对朱屺瞻,执手忘情,连声说:“想煞我也!想煞我也!”

齐白石刻“梅花草堂”的印石,也是梅花图样

据齐白石1938年赠朱屺瞻《墨梅图》提拔所记,此时梅花草堂所存齐白石印章已约四十五枚。而到了1944年,已增至六十有余,为此朱屺瞻特意请齐白石刻了“六十白石印富翁”一印,同年又作《六十白石印轩图卷》,后到1950年为止的几年,齐白石又陆续为朱屺瞻篆刻了一些印章,这样,朱屺瞻所得齐白石篆刻已达七十三方,他将所得齐白石印章拓印《梅花草堂白石印存》,并成为南方拥有齐白石印章最多的人。

展览现场

齐白石刻“六十石印富翁”石章

1946年,朱屺瞻与齐白石首次见面时,朱屺瞻应住在上海淘砂场果育堂街的“梅花草堂”,这是一座田园式的洋房,仍分中西两个画室。花园里种植梅树百余株,曲径通幽,并缀有假山。在此期间,朱屺瞻作画勤奋,中西并重,创作颇丰。通常,他清晨研究书法,上午画国画或外出走访,下午画油画,晚上看书或临摹国画。但因为1949年以后,经过“三反五反”运动,朱屺瞻老家的田产及其修筑的梅花草堂也都烟消云散,其于1952年从淘砂场迁出,借居南昌路。淘砂场时期历经七载的“梅花草堂”也暂告段落。但齐白石篆书“梅花草堂”匾额后来跟随朱屺瞻来到巨鹿路“景华新村”,在其研究文集里,他经常把这一时期称为“癖斯居”时期,直到1978年后,朱屺瞻的居住条件得到了改善,景华新村12号3个楼层都归他居住,他把画室从3楼搬到了2楼,有了一间比较宽敞的画室,斋名又开始使用“梅花草堂”旧称,自此他有了第三个“梅花草堂”,其“耋年变法”以后的许多代表性作品就是在这间画室里创作完成的。

齐白石 梅花草堂 149×51cm 1946

1994年虹口区政府开始筹建朱屺瞻艺术馆,于1995年落成开馆后,曾复制了一间“梅花草堂”。堂内也有一张古色古香的大画桌,桌上陈列着朱屺瞻常用的笔砚等物,西壁墙上悬挂着朱屺瞻手写的“梅花草堂”匾额手迹。朱屺瞻曾在这里创作过一幅《竹石图》,是他生前在新落成的艺术馆创作的唯一一幅作品,有着特殊意义。此次展览专辟了一块区域,将朱屺瞻的“梅花草堂”画室进行了小型还原。

此次展览将朱屺瞻的“梅花草堂”画室进行了小型还原。

朱屺瞻艺术馆维修后的开馆展,除了以“梅花草堂”为线索讲述朱屺瞻的艺术外,还展示了当代水墨展“升墨”,邀请余友涵、梁绍基、陈墙、陈心懋、何赛邦、陈九、刘建华等参与。

“升墨”展览现场,图为梁绍基作品《星转人移 自然系列 》丝、镜 240×240cm 2017

夜幕下的朱屺瞻艺术馆

朱屺瞻艺术馆有开有两扇门,一门开在欧阳路上,一门开在鲁迅公园内,在地理意义上很是特别,这也让人想到了位于朱屺瞻艺术馆不远的多伦现代美术馆正在举行的“公·园”展,建在公园之中的美术馆,其也是一处与公众更直接的交流场所。如同,“梅花草堂”是一个“画室”,在更加绵长的意义上,它交织着艺术的生产和思想的回声、同时还伴随有文人的雅集交游,是其一生经历的缩影。在从文献研究的视角去追溯和回望“梅花草堂”的同时,如何将展览中所列的第四个“梅花草堂”,也就是朱屺瞻艺术馆做更加广意义上的延续,也是展览之外,另一个值得思考的点。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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