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新作《邮轮碎片》发布:“百纳衣”展现中国社会变迁
8月29日晚,素有“文坛常青树”之称的刘心武在北京SKP书店发布了他最新的长篇小说《邮轮碎片》。各大直播平台同步向全国网友全程直播了发布会,观看总数量达近两百万。著名作家梁晓声、邱华栋,青年作家石一枫和著名导演尤小刚参加了发布。
刘心武在中国当代文坛具有特殊的影响力。他的《班主任》,开创了“伤痕文学”的创作流派,至今仍被很多人记忆犹新,也不断出现在各类考试题目中;他的《钟鼓楼》,获得第二届茅盾文学奖,与《栖凤楼》《四牌楼》并称的“三楼系列”被誉为“新时代的北京风情画”;他的《揭秘〈红楼梦〉》通过电视媒介进入千家万户,掀起一股“红楼热潮”。
如今,78岁的刘心武再次以一部新长篇《邮轮碎片》近距离描写当下中国,用碎片化结构多侧面勾勒中产阶级崛起的隐秘,用邮轮旅游致敬改革开放带给中国的变化。“邮轮”既可以看作一个承载着中国人历史和现实的“海上大观园”,又可以看作象征中国社会在完满自足中逐步走向开放和包容的过程。而“碎片”既是小说的结构,又是适应碎片化阅读时代的表现。
在两个小时的发布过程中,嘉宾从各自的角度深度解读了这部作品。他们在慨叹刘心武创作生命力旺盛的同时,也为刘心武每有新作都有新的小说结构,对生活都有独特的发现而惊喜。
梁晓声称这是一部“百衲衣”式的小说,用碎片缝制了中国社会的变迁史,同时,刘心武写人物到了一种无嗔无怒的冷静状态,让人受益。邱华栋称这是刘心武另外一部向《红楼梦》致敬的小说,在“洋气”的结构中让人体会中国风格。尤小刚注意到刘心武的新书仍有改编为影视的潜质,他用碎片化的方式写到了人与事的“临界状态”,让故事变得很耐读耐看,是一幅徐徐展开的时代画卷。石一枫以”后浪“写作者的身份致敬”前浪“,认为小说碎而不散、看似随意,实则严谨,这种写作上的控制力是老作家的功力所在。同时,刘心武的写作离时代很近,永远在生活的第一线,这是让人佩服的。最后,刘心武总结了自己的创作心得,他以文学爱好者和文坛边缘人的身份写作,向传统取经,对人性和人心永远充满揣摩的热情。他说因为这种热情,使文学不死,也让他总是会忘记自己的年龄。
梁晓声:“百纳衣”式的小说,无嗔无怒
作为刘心武的老朋友,梁晓声对刘心武写作的风格很熟悉。他说:心武大哥的小说很好读,很有趣。文字的有趣,体现在他有面带微笑的调侃,有分寸得当的讽刺。而人物的有趣在于每一个人物的设置都有含义,让人忍不住想要对号入座,又知道他们在虚实之间。
梁晓声用文本细读的方式,细致讲述了其中的五个人物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从女博士“她”身上,梁晓声看到了中国古代诗人鱼玄机自主选择的反叛性格;从大院子弟莫大能身上,梁晓声看到了典型的北京院落文化塑造的人物心理;从不得志的文化界领导新一兵身上感受到了时代的急转弯给一代人留下的思考、探求和在沉默中对时代转折的不屈服。从倡导立体思维的庄有德身上,他看到了改革开放初期,民间思想家夸夸其谈的热情;从巧克力女士身上,他猜测可能是刘心武的亲历。总之,梁晓声认为,刘心武是用一种“百衲衣”的方式,写出了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的人与事,让人感觉很“另类”,同时又很传统。
在畅谈小说中的人物塑造功力的同时,梁晓声还结合自己的创作感受,自己在生活中对人物的好恶,谈到《邮轮碎片》中的无嗔无怒的写作姿态。其中的某些人物,如果在生活中,是不让人喜欢的,甚至是反感的,但刘心武却给了他们“人”的关照,给了他们每一个生命都不容易的悲悯。梁晓声坦言,自己可能受雨果《悲惨世界》的影响太大了,雨果的那种爱和不爱,对人与事有爱憎分明的情感立场,而且不在写作中掩饰这种立场,都对他有影响,但刘心武采取的是无嗔无怒,情感冷静的写作方式,这一点在梁晓声看来,是刘心武的新变化,也是有益的启示。
同时,梁晓声也注意到,刘心武的很多小说都有一个鲜明的意象。比如:钟鼓楼、立体交叉桥、如意、小墩子、飘窗,再到这次的邮轮。这些意象能够统摄全篇,也能够给读者一些直观的想象,同时,刘心武又能够深入意象内部,让整部作品的方方面面都与这个意象有关。这也是整个新时期文学的一个特征,意象本身就是作者创作意图的载体,具有丰富的寓意。
邱华栋:78岁的刘老师像28,永远好奇;致敬《红楼梦》,勾勒社会风俗画,信息量巨大
邱华栋以刘老师的学生自称,他感念刘老师早年对他写作上的提携,更佩服刘老师多年如一日的文学创新思维。他说,78岁的刘老师给他的印象像28,对新事物永远好奇,对写作一直不懈怠。《邮轮碎片》中的邮轮,在邱华栋看来,是“全球化”的象征,也反映了中国社会自改革开放以来的变化。这种“洋气”的设置加上“碎片化”的结构,就像给好酒找到了合适的瓶子一样,能够带给人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和审美体验。
同时,邱华栋注意到,多年的《红楼梦》研究,使得刘心武的写作沾染了特殊的中国风格和中国世情。《邮轮碎片》是另一部向《红楼梦》致敬的作品,从中我们能够体会出我们自身的传统和生命价值。
尤小刚:《邮轮碎片》具有改编为影视的潜质,耐读的小说就是写出一种人与事的“临界状态”,记录了时代
尤小刚导演首先从阅读《班主任》,到代表《钟鼓楼》的电视剧制作团队去巴西里约热内卢领奖讲起,接着讲到改编刘心武的《揭秘红楼梦》,与刘老师的合作。然后,他从资深读者和影视改编的角度谈了《邮轮碎片》给他的感受。他认为,刘心武从揭秘红楼梦开始,就已经注意从碎片中、细节中发现时代的烙印,发现人性的秘密。在历史的字里行间发现故事,这是写作和影视的相通之处。从这个角度说《邮轮碎片》具有改编的潜质,改编为电影需要仔细遴选人物,需要合适的时机,改编为电视剧,则只需要按照小说的节奏徐徐道来即可。因为《邮轮碎片》将生活处于不断变化中,生活中很多很真切的东西也带有虚幻的色彩,这种特质都写出来了。因为这种变化,很多人与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也不是非此即彼的,而是处于一种“临界状态”。刘老师用巧妙的叙事,呈现了这种状态,也记录了时代。对年轻人来说,小说会变成历史的资料,读《邮轮碎片》可以了解历史,了解时代变迁。而且,它不是一眼看上去就能看懂的,而是很耐读,随着阅历的增长,读者会从中读出更多的历史况味和人生况味。
石一枫:一部走心的小说:碎而不散,貌似随意,实则严谨
作为青年作家,石一枫首先承认,自己是“憋着坏”看前辈写作的,他想从《邮轮碎片》中发现漏洞,发现前辈写作力有不逮的地方。但《邮轮碎片》却让他很难找出漏洞。看似很随意的写法,实际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没有漏洞,无论是人物还是故事,都很严谨,草蛇灰线、前后呼应。小说名为碎片,实际上神魂不散,这一点做到很难,这是老先生写作的功力所在。
同时,他也以《红楼梦》作比,认为《邮轮碎片》是一部走心的小说。走心,即是说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单独拎出来,都能构成一个完整的小说。小说中的马自先,完全可以单独作为主人公勾勒出来一个短篇小说。另一个人物龙秉谦,本来是个工人,靠着母亲的一张合影获得了人生转机。这一点点的资源改变了他的命运,说起来可笑,但也非常可怜。这样的小说情节没有阅历支撑,全靠编故事是无法做到的。另外,老作家写人物的立场也很让人有启发,比如他写到宙斯,一个在任何时代都捞到了好处的人,在邮轮上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顿。当他的妻子巧克力女士还要借此做文章,不甘寂寞的时候,他从病床上把电脑摔在地上。人物这种最后的醒悟,是作家的悲悯之心。类似的人物还有很多,让人感受到世事沧桑,同时又让人感觉到温暖。
石一枫在发言中还谈到,刘心武多年的创作都是紧跟时代的,像《5·19长镜头》那种纪实类作品,反映之快让人叹服。而小说,也具有这种功能。像《邮轮碎片》这种同步书写时代的作品,其实具有很大的创作上的难度,因为有自己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尤其不熟悉的人,怎么写得像,怎么做功课,都是难度。而刘心武似乎总是在细心观察、默默体察,新鲜的人和事。他永远在生活的第一线,对什么事都感兴趣,什么都琢磨,就不琢磨小说,然后等到拿起笔写的时候,他写出来的都是对生活的新发现。从《班主任》到《邮轮碎片》,刘心武一再证明了这一点。
刘心武:我不服老,一进入写作状态就忘了年龄。这小说是写人性的,写人心的秘密的,同时也是向改革开放致敬的。
关于小说的主场景“邮轮”,刘心武表示,“我写的‘邮轮旅游’有很大的寓意,我是在向我们国家四十年改革开放致敬,向我们国家的进步致敬,向中国的崛起致敬。我们这一代年轻的时候,不知道何为邮轮,邮轮旅游,想都没有想过。我们都是改革开放的第一批受益者。改革开放以后,养成了一个新的族群——中产阶级,有两个特点:一个是有一定的财力,所以要消费,要品尝美食,舌尖上的享受;第二个就是要走出国门,全世界旅游,哪儿都去。一开始是去热门地方,比如巴黎或者是伦敦什么的,后来是南极、北极,再后来是哪儿有战乱都要去,比如叙利亚。这是新的中产阶级的想法,他们要邮轮旅游。这个小说就反映了新兴中产阶级的消费习惯,他们的人际关系,他们的文化趣味,这个实际上也是改革开放的成果。这首先是一件好事,但毛病也多;好像有点好笑,但是仔细想,这种追求有合理性,有自然而然的一面。”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这本书的时候,封面上写了一句话,叫“你的秘密与谁有关”,刘心武认为这句话抓住了要害,是点睛妙语。刘心武说,“这本小说是写人性、写人心的,写人的内心秘密的,文学的主要功能就在这儿。不在于通过文学肯定什么、否定什么,主要就是要去揭示人心。实际上,《邮轮碎片》中的很多人物,都是各揣自己的心思上的邮轮。每一个生命都有前史,他们携带着全部的生命前史和内心秘密登上邮轮。不经意之间,不同人之间的秘密就会发酵、会摩擦、碰撞。
读者大可以从政治角度、社会学角度,或者从道德角度来分析这个小说,但我想其实最主要的是得从人性的角度来领会作者的努力。人性是很难琢磨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文学不死?就是因为人性永远不可能像其他学科一样,能够探讨出一个大家都认可的规律、意义或者是定理、公式,这是文学永远会存在,作家永远会存在的理由。我无非就是其中一个喜欢写作的人也来参与罢了。”
提及“高龄写作”,刘心武老师一如既往的诚恳:“我是爱好写作的,所以我不管旅游也好,不旅游也好,在哪儿也好,都是这个习惯,总是用作家的眼光观察生活、观察人,总是觉得有趣,我看到,记心里,慢慢让它发酵,形成积淀,形成一个素材积累。然后就像搞对象一样,缘分到了,灵感来了,自然就开始流动出你的文本了,小说也就写完了。” 刘心武笑称,“我是不服老,一进入写作状态就忘记年龄了,一写完了以后,哟,78岁了,自己把自己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