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顿的青春,难忘的故乡:苏丹、宁浩、宋永红谈《闹城》
“闹城”即山西太原。太原人喜欢用“闹”来表达一切,“闹”是一个基本的字眼,每一天它都会汇聚在鼎沸的人声中,合成这个庞大生命体的呼吸声。
《闹城》是艺术家、清华美院教授苏丹所写的一部图文对照的个人口述史,它以新中国建立之后的强国梦和工业化建设为背景,以作者苏丹成长记忆中的空间和人物为故事线,再现了山西太原这座城市在上世纪6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向工业化迸发进程中展现的时代面貌和生活于其中的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肖像。
8月18日晚,苏丹携新书《闹城》与著名电影导演宁浩、当代艺术家宋永红展开了一场深度对谈。三位出生于六七十年代、与太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嘉宾聚在一起,畅谈童年经历和青春记忆,从故土乡愁到《闹城》里的艺术底蕴与工业思维;从一代人的成长经历到当下太原的变化。当晚更有著名中阮演奏家冯满天做客现场。他们和“闹城”的故事在这里徐徐展开。
“闹城”往事:我的故乡在太原
“闹”在山西方言之中是个宠儿,这是一个含义极为宽泛的动词,泛指一切行动和动作。它可以指制作物件,从小东西到房子的装修都可以用“闹”,比如“闹装潢”;也可以指做事情,比如“闹红火”“闹么子”“闹球甚了!”;还可以指整治人,如“闹你个孙子”“闹他”等。除了其动词的词性,“闹”字还有形容词的词性,来比喻环境的热烈、喧嚣等感官刺激。
在太原的现当代历史中,“闹”的景象此起彼伏,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烟尘滚滚的工业建设,六十年代汹涌的红色波涛,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流变不息的时尚大潮。“闹”既是一个城市发展变化的动因,还是一个城市生命的迹象,它形象、生动,深入人心。
太原古有“龙城”之名,而苏丹却选择了“闹城”这个全新的词语,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在方言中重建了自己的故乡。苏丹说,“太原人喜欢用‘闹’来表达一切,我选择用‘闹城’亲切地称呼故乡。”
《闹城》一书中专门有一篇《一方之言》,特别提到了太原方言。苏丹表示,在普通话大行其道的时代,方言的逆袭背需要依靠经典的文艺叙事。太原方言从未被广泛关注过,这和其借用的文艺载体形式有关。说到这儿,苏丹说要感谢宁浩和贾樟柯,他们导演的作品中有山西方言包括太原话的体现,对山西方言、山西文化的传播起到了推动作用。
在《闹城》一书中,苏丹为我们还原了儿时的乡亲、玩伴、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还有电影放映员、崩爆米花的人、木匠、卖烧土的人、售货员、技术员、武术大师……这些陌生而熟悉的名字在苏丹笔下成为鲜活的时代群像。同样在宁浩和贾樟柯的电影里,也记录了很多生活在山西的市井人物,这些人物往往取材自创作者的童年回忆,经过艺术加工创作而在书本和银幕上获得永生。
除了时代群像,《闹城》还记录了当年流行的电影的名字、小人书的名字,以及放羊、劁猪等各式各样的场面,而这正是典型的六十到八十年代中国北方生活图景。这是苏丹的童年,也是宁浩与宋永红的童年,更是那一代中国人的集体记忆。
《闹城》一书记录了很多荒诞的场景,例如童年危险的扒车游戏、澡堂顾客口中的罪恶之都……苏丹笔下的荒诞往往是真实发生过的荒诞事件,而艺术家宋永红笔下的荒诞则是夸张的荒诞:裸露的人体,不寻常的比例……宁浩镜头中的荒诞也是夸张的,比如《香火》中那座最终被拆毁了的和尚庙。
苏丹、宁浩、宋永红,都是时代的见证者和记录者。而苏丹纤毫毕现的记忆,并不亚于画笔和摄像机。正如余世存在序中所言:“在天命之年写作自传,加上照相机般的记忆,苏丹叙述了半个世纪的历史。他在太原城长大,但他的成长经历,涉及的人物、场景足够丰富,个人、群像、众生相,足够超越局部的太原一地,而反映我们社会的变迁。”
一场小型当代艺术展:《闹城》插图背后的故事
跟我们常见的文人回忆不同,苏丹笔下有专业眼光,空间意识更是他的当行本色。书中对于乡愁的描写虽然也有自然风光,但更多是工业化下的条块分割,是强烈的空间感而非自然感,是变动感而非岁月感。
而另一方面,《闹城》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它的配图。全书不仅收录了杜宝印、刘力国、王宏剑、王宁、宋永红等20多位当代知名艺术家的作品(其中近50幅为专门针对本书而绘制的插图),还有众多珍贵的相关历史影像资料。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迎泽大街、八十年代的迎泽公园,提及这些老照片,苏丹表示,“网罗这些照片非常非常不容易,大概发动了有上百人去通过各种方式找照片。我非常感激我的父母,即使是在非常贫穷的生活阶段,在重要的节日里,我的父母还是有这个情趣,我们家还会到公园去一起照相,比如过周岁或者中学毕业,全家会有一些合影,所以还是留下来一些照片。我和同龄人交流的时候,他们都很羡慕,因为那时候照相对我们来讲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而关于书中的插图,前不久知名媒体人杨澜在《闹城》的新书发布会上说,“我读这本书的一些初稿的时候惊着了,这里面的插图,都是当代艺术的观念和理念出发,但是画得如此贴切,和内容的呼应,我也惊着了,我说要为这些文字去创作这些作品得花多少功夫啊。文字和这些艺术作品、照片,真的相得益彰,在其他地方不可能一下看得这么完整,它具有一种连贯性和系统性,所以真的让人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据了解,该书排版的时候,苏丹自己将这一幅幅插图安排在不同的篇章里,让文字与图像更加契合,使得这本书整体上有一种美感。除了文字,让书本身也成为审美的一个部分。其中艺术家王宁、杜宝印更是专门为这本书画的插图,他们希望自己的作品和作者的回忆、叙述图文并照放在一起,能够再现历史,同时互相借鉴。
同样作为《闹城》中“集体大澡堂”一节插图的贡献者,艺术家宋永红现场给大家分享了他创作背后的故事:“‘洗澡’是我影响比较大的一个系列,大概是2000年左右开始,2010年左右结束,这批画传播得比较广。甚至有位作家没告知就用了我的画,不过我感觉很荣幸。”
“阳光灿烂的日子”:太原青春记忆
太原究竟留下了他们怎样的青春?《闹城》里苏丹用照相机般的记忆还原了他的童年往事,幼年的他顽劣不懂事甚至几次出逃,直到某种契机下开始蜕变和逆袭,最终成为清华美院的教授。
和苏丹一样,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太原人,宁浩出生于一个太钢普通工人家庭,从小学画画,因为爱画没念完高中就去考了山西电影学校,在美术专业学画电影海报,毕业后去了太原市话剧团,后又来到北京,报考了中央工艺美院考前辅导班。同时,为了生存干过自行车装配、舞台设计广告、记者、拍照、拍MTV,24岁考北京电影学院……直到成为一名导演。
在他的影片作品中,很多人物都有太原人的影子。他还常设计人物讲太原普通话,增加幽默效果。电影《疯狂的外星人》中,黄渤饰演的角色 “耿浩”,其实就是宁浩同学的名字,而这一点上,也足见他是个念旧的人。
现场聊及自己在太原的记忆,他们都描述其为“阳光灿烂的日子”。宁浩年初拍了一部短片叫《巴依尔的春节》,是在太原取景的,在谈到为什么拍摄这部短片的时候,宁浩形容太原是“我们的子宫”,流露出了对太原的深深眷恋。
宋永红10岁的时候来到太原学习生活,和哥哥一起学画画,在太原居住了将近十年,回忆起当年的太原生活,他说:“苏丹小时候玩过的游戏我也玩过,比如扒车,挂在飞驰的车上。司机特生气,就晃我们。”“每天吃的都是地瓜,饺子一个月才能吃一次。”他感慨太原这座城市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到太原以后,才突然开始对绘画感兴趣。因为太原,才使我变成一个画家。”
苏丹则更关注太原这座城市的工业性质:“当太钢倒钢水的时候,整个天都红了。工业强大的力量,像魔兽一样改变了自然。这就是工业文明,一部分人会顺从它,而另一部分人会反抗它。”在写《闹城》的时候,苏丹表示自己有意识地把画面感写得很强,其实是有心思把里面涉及的“工业文明”拍成电影,因为国内关于工业题材方面的电影基本还是空白,在现场,他和宁浩探讨怎么去拍这部电影。对谈中,宁浩公布了自己最新执导的电影《我和我的家乡》将在10月1日与观众见面。
最后,特邀嘉宾、民乐演奏家冯满天现场演奏了中阮,展现了中阮独特的音乐魅力,观众们屏住呼吸聆听,现场的氛围达到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