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启平：滕王阁的烟雨

竹节拍客/摄

滕王阁的烟雨

文/苏启平

赣江穿过南昌，任性蜿蜒，碧波荡漾。宛如一根遒劲苍翠的古藤，牵绊住城市所有的建筑与文化。滕王阁理所当然是这条藤上最硕大而鲜亮的瓜果。

滕王阁，成为这次三江笔会最后，也是最大的期盼。大巴车载着我们一群陌生而又熟悉的朋友，沿着江岸而行。我不知道到底要多久才可以抵达那片神圣而古老的土地，便一直不敢小睡。窗外的江面，烟雨笼罩，朦胧空灵。使人很容易联想到我们刚在安义古村看到的青瓦白墙、麻石小巷、千年古樟，还有穿着短裙飘过身边的美女。莫非这是南昌古郡历经几千年留下的痕迹、记忆，有意挑逗我们内心对美景的向往与贪婪。我在想，假如八大山人与美景也有这么一次遇见，是否会忍心依着自己的性情，也将朦胧烟雨里的飞鸟画成白眼向上，孤傲而自得。

在东边广场，我和来自长沙的几个朋友忙着和滕王阁合影留念，仿佛要把这里所有的风景与荣光一丝不剩地带回湘江之滨，带回我的家乡。滕王阁犹如一个巨人，安静地站在我的身后，用长者的平和静静地看着我们一本正经表情下的激动与热情。这个历经千余年，29次倒下，又29次重新站起的老人。他需要多大的魅力让一代又一代的世人景仰，需要多大的勇气一次又一次接受众人的瞻仰。他又经历了多少烟雨，阅尽了人间多少沧桑。公元653年，这注定是一个让所有中华子孙难以忘怀的年份。滕王李元婴闪过建造楼阁的念想，因了他高贵的皇族血统顷刻变成现实。“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多少帝王将相，多少与之相关的亭台楼榭，至今依然屹立在中华大地的又有多少？历史的烟雨，学会了选择，他只会选择那些千载难逢的机缘与才华。

江风能够吹动一千多年前戆江上去往交趾省亲的轻舟，却吹不起眼前王勃身上雪白的风衣。此时，我已走过几十级阁楼的台阶，站在第一层汉白玉浮雕《时来风送滕王阁》的面前。我的脑海里满是戆江滚滚的波涛，轰鸣的惊雷。王勃那艘得河神相助，日行七百里的帆船如今去了哪里？其实这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勃在这里永生，从此无惧戆江的烟雨，无惧岁月的波涛。

一一阅过二楼的《人杰图》，第三层是一个明层。厅里是依据汤显祖《牡丹亭》故事绘制的临川梦。来不及细看，同行的友人就拉着我到外面的回廊远眺。楼阁的对面没有了沙洲，没有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胜景。江面烟雨升腾，对岸的高层建筑若隐若现，生发出另一种让人鼓舞的生机与兴奋。生活其实也是一幕烟雨，一幕戏剧。烟雨散去，继而笼罩；戏剧开始，继而落幕。岁月留下的痕迹就是记忆，就是历史，就是任凭风吹雨打也不会褪色的真善美。我想起以前读过汤显祖写下的《滕王阁看演〈牡丹亭〉二绝》。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怎样的生活体验，能够写出世界戏剧史上不朽的巨著《牡丹亭》，但正如他在诗中所说“愁来一座更衣起，江树沉沉天汉斜”。剧作家的心中或许有万分的愁绪，恰似江边沉沉的雾霭。此刻，我疑惑万分，伟大的剧作家是在读懂了烟雨后才有了戏剧，还是在写完戏剧后才读懂了烟雨？

江西名山胜水众多，风景如画。我曾经惊讶于庐山的秀美，鄱阳湖的宽广，龙虎山的灵气。此刻我站在四楼的《地灵图》前，再一次被这片神奇土地上无所不在的美景所震撼，也为艺术家精湛的技艺所折服。滕王阁最为我喜爱的还是苏轼小楷写就的《滕王阁序》。仔细地看，认真地读。我如同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样感叹人类历史独一无二的巧合。千载难逢的美文，在经历一个强盛而强势的王朝后，有了一次诗意盎然的邂逅。苏轼，千年一遇的奇才。一个诗文、辞赋、书法、绘画均有建树的天才，却不谙世事，傲骨峥嵘，用自己的信念与豁达漫步人生烟雨。我仔细查过苏轼的年谱，没有找到他书写《滕王阁序》的确切时间。只能从他的诗词里推测，这位名列宋代四大书法家之首的大文豪应该是在从贬谪地黄州转任汝州团练副史时路过江西。那段岁月，是他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他却笑对人生，用最需要耐心与毅力，谨慎与平静的小楷字体为人类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留下了人类文化史上最美的一段佳话。走出大厅，来到回廊。武汉、南昌、长沙三地的文友相互合影留念。远处依然烟雨朦胧，我却用心穿透历史，深情抚摸每一段清晰难忘的记忆。

返程的时候，前面的广场比来的时候多了一些朗诵诗词的孩童。“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熟悉的《滕王阁序》响遍广场。手捧书卷的孩子们摇头晃脑，用稚嫩的声音传递着文明与文化，传递着自豪与幸福。朦胧的烟雨中，滕王阁犹如一完美的叹号，画在三江笔会所有行程的尾声。

苏启平，男，1977年12月出生，汉族，湖南浏阳人，高级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教师作家分会副主席，湖南省诗歌学会散文诗分会副会长。有作品在《星星》《散文诗》《诗潮》等多种报刊发表。参加第19届全国散文诗笔会，获第2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第12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等。有作品入选《中国散文诗百年经典》等选集，著有散文诗集《回不去的故乡》等4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