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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蝉》第四句为什么被誉为神句?

2020-08-28

有朋友提问:李商隐《蝉》第四句为什么被誉为神句?

先看全诗: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第四句是哪一句呢?我看有解释为最后一联的“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从题目上来讲,这个回答不能算错。不过我们一般称之为四联八句,所以题主的“第四句”应该是指“一树碧无情”这个句子。

而且这个说法是有来由的。

清人钱良择在《唐音审体》中有言:

(一树碧无情)神句,非复思议可通,所谓不宜释者。

我看大多回答都是说这句写得怎么怎么好,说句老实话吧,我倒是赞同钱良择的观点(很多人并不看他具体说什么),为什么称其为“神句”呢?因为这个句子不反复思考,不反复琢磨,是想不通的。“所谓不宜释者”,这就是所谓的并不能合理解释意思的句子了。

为什么解释不通?因为即使从诗家语的角度来看,这个句子的结构也比较突兀。我们单独从这个句子来解的话,会对我们的语文常识产生一种否定感。正常情况下,“一树碧”已经代表了一个语境的结束,在一个结束的语境后面加上“无情”这种对状态的感慨,会对一树这个主语产生错解。到底是“一树碧”?还是“一树无情”?还是“一树”因为“碧”而“无情”?逻辑上就不止是诗家语的跳跃了,而是错误。

所以这个句子是不能单独解释的,只能联合上下文,“复思议”才“可通”。

到底为什么“一树碧无情”?

因为“五更疏欲断”。我们整体来分析一下这首诗。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本来就因为栖身高枝之上难以饱腹,即使悲鸣不断却无人同情。古人认为蝉是餐风饮露的,所以才爬那么高。至于因为吃不饱而悲鸣,这里是诗人的自身生活的映射,因为志气高洁,不同流合污,导致生活艰难,多方求助却无人关照。并不是说蝉这么嘶鸣是因为吃不饱。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这里依然是写蝉,但同样也在写自己。都五更了,蝉也叫累了,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满树碧绿依然如故毫不动情。一树碧绿与蝉声断绝有什么关系?这就是要钱良择所说的要“复思议”的地方。这确实是现实生活中的状态,你蝉便死了,大树也不会动容。这本身就两不相关。所以李商隐写到这里,是有自己的用意的,在他的生活中,仕途里,大树如果对他动容,关照一下,他这个蝉是不会“疏欲断”的。

这大概就是指自己和令狐綯之间的朋友关系了。他年少好友令狐綯一直和他关系密切,不过由于李商隐娶了令狐家对手的女儿做老婆,变成了牛李党争的夹心人,老朋友也不再提携,这多少也是他官场上不得志的原因之一。

因为这两联实际上都是写蝉,好像跟诗人没什么关系,如果脱离整诗来看,“一树碧无情”句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但用在这里,就会让人产生一种疑惑,大树的碧绿无情和蝉的悲鸣有什么关系?由此进入颈联,引出诗人对自己生活状态的描写。这个转换,解释了大树和蝉之间的关系,算是为前面四句的咏物找到了依托。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我官职卑下,行踪飘忽不定,家园难返,故乡的田园也早已荒芜。烦劳你的鸣叫让我能够警醒,我也是家徒四壁,举家清苦。

这两联就对诗意做了进一步拓宽,把自己从蝉意中解脱出来。前两联需要把自己当作蝉,才能正确理解,最后两句“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却明确指出了我是我,蝉是蝉,其实蝉的悲鸣不过是对我的警醒。诗人想通之后,明白了一点,“一树碧无情”固然不错,其实蝉鸣风露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蝉其实也“无情”,是诗人自己“有情”,是我把自身代入进去了,存在了对大树的奢望,希望大树动情,这种奢望是超越现实的,最终感谢蝉鸣对自己的警醒,让我认清现实。

这就不仅仅把诗人的感情局限在对官场上无人相助的哀怨之中,这首诗读到后面虽然还是伤悲,却不再可怜,反倒是有一些透彻的味道。

这首诗就有意思起来了。

“一树碧无情”只有放在这首诗里面,才能称为“好句”。所以这句诗并没有流传开来,因为它缺乏真正成为“神句”的基础。真正的神句要不拧巴,才能广为流传。李商隐这句,就算从语义上下整合能解释得通,但是读起来却不是很清朗,应该是“碧”和“一”挤韵的缘故。

古人有古人的看法。反正个人感觉,这句诗并不“神”。

说蝉,我还是更喜欢虞世南的《蝉》: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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