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顶级的敦煌写经收藏模式,是什么样?
任何一个事情的变化,最终会变化出一条【主线】。
深入的书法史研究,迟早会抓到一条贯穿写法的主线。这个主线,是一种盐就是咸的糖就是甜的,且是所有时代人群【刚需】的事物,它不会因为时代变迁而改变。汉字从商周文字开始,就存在这条很明确的主线。世界上最好的书法,一定都在这条主线上,不在这条主线的,无论当时有多大的浪花,最终都会被历史定义成它的【小型文本文件】。
主线,就是【牛比物种的最简洁规律】。
敦煌考古所出的写经,上启两晋,下穿唐宋,拥有中国书法史八九百年里的巨量字体种类,这八九百年里的遗迹,拥有大量赵孟頫、董其昌都无缘得见的主线品种。如果,现今有人能把这么些时代里的主线品种尽可能多地收入囊中,这绝对是一个乾隆都不曾梦到的惊天伟绩。
一
古代墨迹数量众多,但是主线品种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
我们通常是毛笔字都称【书法】,实际上这个【书法】,很明显地可以分两种类型,一种是名人字画,另一种叫专门名家。董其昌评黄庭坚,〖以品胜,然非专门名家〗,就是这个道理,又比如,胡适书法,当然高级,甚至民国最高级你都可以讲,但,没书商会印来做字帖,因为要卖掉不容易。中国人很早就存在一个词,叫做【法书】,就是有意树立专门名家,以别名人字画。《淳化阁帖》,无名和伪品都收,但,不收很多人,比如颜真卿,这背后就是一种极为成熟的关于主线的编辑思想。
写经是不是【书法】,我们这里暂且不论,不过敦煌所出的写经,有数量诱人的不同时代里的主线品种,却是不争的事实。
收藏,本质上是一种筛选,好坏蘑菇不论,杂着干树叶和吃剩的苹果核一并收了,那是收拾垃圾,只有专挑好的蘑菇,才是优秀的收集行为。
近五六年来,我所关注到的敦煌写经,是但凡身价显赫的,主要是两类:
1,高古写卷,字体和书写背景特殊;
2,稀有文献类型,讲版本。
这两种方式都能很方便地收集到受关注的【重器】,不过,如果要是当做一种体系来搭建,它们又各有各的缺陷。
我不懂文献学,一般而言,稀有文献,版本珍罕,天然具备海量吞咽人间信用的优势,但这种收集模式也有显而易见的麻烦,比如,版本珍不珍?这似乎是个需要【鼓吹】介入的事情。鼓吹在这里是个中性词,分两种,一种是【注水】,即成色不够的被技巧添色;另一种,即成色足够,但又需要用力解释。此外,因为流通的写经数量受限,不可能件件珍版本,于是大概率的结局是作为一种体系来搭建的话,注定质量参差不齐,难有大成。
高古写卷的方式表面看是很好的模式,但,这未免仅限于猎奇。所谓“真、精、稀”,就跟“真善美”一样,稀的,不一定是精的,稀的,甚至都不一定是真的。
主线字样的另一面是支线字样,字是人造的,天然有着人类在资源面前的竞争性,竞争的常态是互相残杀,有你没我。比如,武则天时代产生了汉字史上最好的楷写字样,这种最好的字样与其它十数种、几大类的弱品种楷写字样同时存在,最后的结局是这些弱品种大部分在一个世纪后就都消失在人们的手上。作为品种而言,这些弱品种留存下来当然珍贵,但作为字的写体而言,不过是当时的二三四流的品级。
鉴赏家们好谈奇,这给了很多稀而不精的东西以足够的声望,当然,这很正常,现实是路子越野,往往越容易受关注,一群刚认识的生人同吃烧烤,嘴过敏肿成嘟嘟嘴的那个,大家都加了他微信。其实,理性的行为应该意识到,古异,也可能是弱鸡,如果古异就天然高级,那么一颗铁锈色的恐龙腿骨化石面前,万类皆粪土了。赵孟頫对距离他七八百年前的一种字体评曰【非为不古,而乏俊气】,这就是具眼人的评判方式。
事实上,不管是文献还是收高古的路数,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即更像是把字,当做瓷器佛像一样的古董器物而不是【字】的思路,也是常人不可企及的可贵方式了,但,这与杰出的书法收藏距离可能还真的很远很远。
二
长久以来,敦煌写经都是文献学家参与学术评估,这很有必要,文献学家在此领域进入的很早,他们广博的学闻和见识,解决着相当数量的专业问题。但文献学家可能存在一个短板不得不说,是对字的品种和分级缺乏敏感和认知,最具说明性的事件是,将最典型的日本写经被当做了中土写经。
其实不要认为字体的品种靠肉眼能全部解决,因为,字是用手写的,对字品种的感受其实依赖手感。传统【目鉴】如果能成为学问,那么它更像是手写的一个末枝,其精华部分主要是基于手感,手感即对力的细微体会,比如,梁武帝谈王羲之【中正平和】,孙过庭谈王献之以来的人【鼓努为力】,米芾谈欧阳询【举动辛勤】,称书法之妙是【如撑急水滩船,用尽气力,不离故处】,启功谈唐寅【运斤成风】,这些评价全部基于肉手对力的体味,也是书法之所以是书法最难言传的部分以及精华所在。
其实也好理解,手感是一种肉手肌肤之亲的体验,肉手通过神经传递给大脑分析判断,这种信息传输方式,同肉眼识别进入大脑的信息不是一样的,你眼睛能看到鸡蛋是椭圆的,但仅看却无法体验到刚下的蛋还拥有动人的温度以及煮熟之后迷人的弹性。
敦煌写经可在市场上流通的量具体未知,但从这些年的情况看,我所言的主线品种,其实数量是不少的。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优势,是价格,同一个拍卖场里,二三流字体品类的拍价接近甚至超过1000万,而主线品种100万都不到,这不是主线品种被严重低估,是什么呢?也就是说,无论是量的充足性,还是价格的友好度,我所言的主线品种模式,都具备较强的可行性,且在当下是一种四两拨千斤的质地。
中国书画收藏,能在多朝代跨度的大场景领域超过乾隆的,很少很少,但不是没有,敦煌写经就是一种,这东西是乾隆做梦都梦不到的,因为敦煌是他去世100年后才发现的新类型,且这种类型全是他很弱的早期书法史领域。
近年来,我也一直关注日本古写经,常常感慨这个领域日本人收藏之富,整理之细,研究之全,日本在昭和时代就有成绩斐然的古写经藏家和学者,有的人甚至采取【包寺模式】,即将一个千年古刹的上千年里留存下来的所有写经打包。对比而言,我国情况不同,这个领域发展应该说目前只算起步,但十分期待未来二十年三十年后国内有自己顶级的藏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