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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葡萄》:带给孩子直面苦难的勇气和温度

2020-08-21

作者: 江璧炜

呈现快乐,还是表现苦难?这曾是我国儿童文学写作者的一大困惑。随着人们对少年儿童以及儿童文学的深入了解,人们意识到这两者都是儿童文学书写的应有之义,是构成儿童文学的一体两面。问题的关键不是应该是否反映这些方面,而是如何反映。书写快乐在新时期以来蔚为大观,由于儿童本位的普及和市场因素的考量,具备幽默性和游戏性的作品成为儿童文学的主流。一大批优秀作品张扬了儿童的主体精神,成为了儿童文学快乐书写的经典。与此同时,正视儿童生活苦难的作品也在一些作家的倡导下出现,怀着对苦难滋养生命的信念以及回忆过往的驱动,《青铜葵花》《青春的荒草地》等作品出现在了读者的眼前。然而从整体上看,我国儿童文学的苦难叙事稍显薄弱,特别是当下一些意图描绘苦难的作品缺乏生命的力度和深度,人为地制造感动和同情,却难以在艺术层面和精神层面实现升华。

《葡萄》封面图

周静携她的长篇小说《葡萄》给我们带来了惊喜。周静是我国儿童文学新锐,曾凭借《一千朵跳跃的花蕾》《天女》等童话作品获得包括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在内的诸多重要奖项。《葡萄》乃是周静最新创作的“静小说”系列之一,通过对湖湘孤女葡萄与阿公生活日常的观照,探讨了乡村少女如何与人世间的不如意周旋,又如何在一次次触碰苦难的同时理解人生和生命。阅读这部小说,我们会发现周静并未刻意渲染苦难,也不想说教苦难如何洗涤生命,而是以一种极妥帖的文学感觉以及贴近乡村少女内心的写作姿态去呈现葡萄的心灵世界。关于苦难,周静似乎想要传达的是:在儿童文学中,我们不需要回避苦难,也不需要把苦难放上神坛。苦难只是苦难,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建构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只需自然地面对生活,接受这世界的万物流转。让人惊讶的是,作为一名年轻的写作者,她却在小说中传达出了这样通透的人生观和需要岁月积淀才可能拥有的哲思。小说中,少女葡萄的苦难在于她不能选择的身世和生存境遇。通过周静淡淡带过的一笔,我们知道葡萄的父母在她还不太知事的时候外出打工而亡,阿婆则在这一悲剧和村民的闲言碎语中去世,只剩下身体并不好的阿公与葡萄相依为命。阿公是葡萄的天地,祖孙两浓厚的感情是家之为家的基底。尽管祖孙两人靠着一点薄田和捕鱼为生,但葡萄依然能穿透物质的困境感受到亲情的温馨安乐,体会到乡邻的善意关怀。周静的《葡萄》与沈从文的《边城》在故事和意境上有些相似。它们都以湖湘作为故事发生发展的舞台,萦绕着田园般的意趣,都以诗意的语言讲述祖孙之间细腻的情感,并试图诠释人世无常的悲欢。但与《边城》不同,葡萄的情感生活更加单纯,对生活中的无奈也感受得更加直接。比如作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葡萄总是在生活的间隙中感知到无边的寂寞。从听得清任何响动的灶屋,到过于沉寂反而令人无端害怕的菜园,本应在父母跟前撒欢的她内心是孤寂的。这种寂寞是独属于葡萄的,在周静的编织中断断续续散落在小说各个角落,并不抢夺故事的主线之光,只暗暗在情绪色彩上进行铺垫。因此,当我们明明阅读着恬静而安稳的乡村生活景象,无论是祖孙俩陪伴着修补渔网,还是祖孙俩和金九叔一家吃饭热闹非凡,却能无端地生出别样的情绪。不过,这种哀婉点到即止,特别是在小说前半部分,周静以轻柔的笔触描绘着葡萄生活中的快乐,它来自于作者一份感恩的心态,感恩葡萄仍有阿公、金凤等人的陪伴,感恩阿婆留下的那些渗透到生活点滴中的美好。正是周静本人始终持有的那种善意和温暖,让《葡萄》中那些展露的苦难暂消了锋芒。

《葡萄》内页

对葡萄的生活产生最大威胁、直逼葡萄内心的最大恐惧是阿公弃她而去的可能。小说后半部分几次事件和情绪的高潮,都与阿公每况愈下的身体相勾连。反复延请姚医生,反复强调阿公虚弱的身体,反复说明家无闲钱的窘境,这些生活中的不易从暗处翻涌到了明处。而葡萄第一次切身经历可能的死亡,也是小说中最震撼的描写,凝练成了那声砸在葡萄心上的“砰”。在阿公久病初愈的一个午后,葡萄陪着阿公捕鱼,然而沉闷酷热的天气让许久没有收获的老人晕倒在了水里。“这个沉闷的正午,这一声沉重地砸在我心头。很多很多年以后,想起这一声,我依然心惊肉跳。很多年以来,每到盛夏雷雨的季节,我总会准备很多很多蜡烛……他不知道,我不怕打雷,我怕的是那‘砰’的一声”。这是葡萄在面对身边唯一亲人溺水时的恐惧,这种恐惧经由这一声“砰”生长在葡萄的心头,并浮现在每一个盛夏雷雨时节。此处回望的视角让我们感受到当初阿公溺水事件对葡萄造成了怎样的冲击。周静知道,人的改变和成长是潜移默化的,每个人在刚接触生命中的重大事件时,都会茫然无措,而这也是学习的开始。她让葡萄在经历了阿公的重病、溺水和肚痛倒地后,慢慢接近生命真相,开始去主动思考“死是什么”。阿公会像阿婆一样变成一张相片吗?这个关键的命题宛如达摩克里斯之剑,葡萄只有建构出她自己的“死亡”图式,才能真正与生活达成和解。认知心理学家认为,图式(schema)是人们对某一客体或活动的抽象概括,是用来与外界进行信息交流的知识性网络。图式可以建构、变化和更新,以适应人们的不同体验。葡萄的死亡图式随着她经历的不同而随之变化,她一开始的死亡图式是模糊的,其核心被恐惧这一情绪所占领。而随着葡萄一次次地遭遇突发事件、拒绝被他人收养并思考出多种谋生的方式、学习各种生活的技能,她的死亡图式也开始逐渐清晰。葡萄能够用平和的态度对待死亡,我们也从中可以看到葡萄内里的悄然成长。在小说结尾处,葡萄与阿公坐在火塘边闲坐,死亡变成了一个闲聊的话题,不再沉重:我停下来,看着渔网那无数个挤成一团的小洞,突然又想起了那个问题。

“阿公,死是什么?”

“死啊……”阿公打了个哈欠,“死就没了,就是你得开始新生活。”

“那时我长大了吗?”

“你肯定比现在大。”

死亡,在这里可以被视作多种指向,它还可以象征葡萄所遭遇的苦难,象征不了解甚至感到陌生的未来。通过周静所塑造的宁静安详的谈话氛围,死亡变得并不可怕,它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是每个人都会历经的必然。周静通过葡萄对死亡的思考和认识,让葡萄完成了一次心理的新生。由此,我们确信她能够从容有力地拥抱明天,而读者也能在这种确信中获得坚定的情绪能量。这种坚定,正如李学斌谈及儿童文学对生命之痛的表现时所希冀的,能够“让孩子阅读作品时感同身受、产生共鸣,通过颖悟、思索获得启迪、引领,最终在现实中超越自我,安然走过这些生命的沼泽,获得蚌病成珠、化茧成蝶的心灵锐变。”

周静坚持以少女葡萄作为事件主要观察者和叙述者的叙事策略,让小说在葡萄的具身体验中联结了儿童对苦难的真实感受。她始终让葡萄的视角和声音处于主要地位,在葡萄与阿公、金凤、外乡女人等人的往来沟通间,与自家屋子、菜园以及指甲花等诸物的感知中,描绘出一个乡村孤女切实的生命体悟,打造出一种从内在逻辑和真实情绪里生长出来的力度。《葡萄》针脚细密,绵绵而具后劲,既展现出极佳的文学底蕴,又让人感知到儿童文学天然的人文主义情怀。周静的童话,按照她自己的话来讲是以幻想来对抗一切的“不可能”,那么《葡萄》这篇小说则是通过理解生命来包容一切的“不如意”。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严文井曾认为儿童文学要给孩子们以温暖,还要教给他们不怕寒冷。周静的《葡萄》就是如此,它点亮了一束火光,真正传递了直面苦难的勇气和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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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

《葡萄》

内容简介:图书讲述了生活在湖区的一对相依为命的祖孙女面对艰难家境,在乡邻的呵护下,依然保持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奋力追寻的故事。阿公年迈力衰,体弱多病,阿爸阿妈因祸离世,女孩葡萄会怎么应对呢?作者用温润的语言,平和的叙事,荡人心腑的情感,为读者们编织出了鲜活的生活质感,展示了“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的中国乡土图景。

来源: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

责任编辑:邓超 吴岚冲 李佰珏 严欢

【来源:潇湘晨报】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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