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和民国文人都偏爱人力车,可他们对人力车的看法大不同
高山幸助于日本横滨创制人力车时大约没料到,人力车不仅成为日本“文明开化”的重要表征,还与中国文学结下很深的渊源。
人力车在日本刚出现时,车夫们颇为神气。他们立于车旁,“立帜以招乘客”;上客后,“以一人挽之,其疾如风,竟能与两马之车争先后”。1877年黄遵宪到日本,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被黄遵宪叹为绝技的“日行二三百里”,是以车夫的体力透支为代价的。不过当时他迷恋的是人力车这一新事物的进步性,还作了首诗,“三面襜帷不合围,双轮捷足去如飞。春风得意看花日,转恨难歌缓缓归。”
也许是怕有人会错意,埋怨人力车煞风景,他在增补修改《日本杂事诗》时又写了首诗,“滚滚黄尘掣电过,万车毂击复竿摩。白藤轿子葱灵闭,尚有人歌踏踏歌。”这下,对人力车的赞美之意更明显了。
晚清文人从物质文明出发,从人力车上发现的是科技的进步;而“五四”时期的作家从精神文明着眼,发现的却是其对人性的摧残,“短小轻盈制自灵,人人都喜便中乘。自由平等空谈说,不向身前问弟兄。”
看到人力车的轻盈灵便,诗人也注意到车夫的辛劳。1918年,《新青年》杂志登出的第一批白话诗中,便有胡适和沈尹默的两首同题之作《人力车夫》,其中不约而同表现出的“共同意识”也与晚清新学之士迥异。
此后出现的许多描写人力车夫的诗作便喜欢以冬天作为特定场景。如1920年周恩来发表于《觉悟》上的《死人的享福》,就与沈尹默的构思相同—车夫穿棉袍太热,“我”坐在车上,穿棉袍却还嫌冷。车夫脱下棉袍放在“我”的脚上,“我感谢他爱我,他谢谢我助他便他”。难道这就是“共同生活”吗?作者的回答是否定的,“活人的劳动!死人的享福!”
显然,此时诗人不只从乘车人的角度去看,更从车夫的角度去看、去想、去体会—车子跑得越快,他们的心情越沉重。
视角转换最彻底的是刘半农,他的《车毯》一诗标明是“拟车夫语”,“天气冷了,拼凑些钱,买了条毛绒毯子。你看铺在车上多漂亮,鲜红的柳条花,映衬着墨青底子。老爷们坐车,看这毯子好,亦许多花两三铜子。有时车儿拉罢汗儿流,北风吹来,冻得要死。自己想把毯子披一披,却恐身上衣服脏,保了身子,坏了毯子。”这首诗细腻地写出了车夫的心理活动,让人更觉酸楚。
这种新视角、新体验明显是“五四”时期人道主义思潮所带来的。人力车夫的生计一时成为引人注目的社会问题,报刊甚至为此展开热烈的讨论。文学作品更为敏感,除诗作外,还有陈锦的《人力车夫》这样直接展现车夫生活的剧作,还产生了鲁迅的《一件小事》、郁达夫的《薄奠》等小说名篇。到20世纪30年代,老舍的《骆驼祥子》仍关注车夫的命运,震撼人心。
人力车夫成为“五四”文学中最重要的劳动人民形象,说起来不乏偶然性。“五四”作家以描写劳动人民的生活、情感为重大使命,但其生活圈子限制了他们对广大工农的了解,只有每天出门坐车时接触到的车夫成为他们唯一熟悉的劳动者,于是理所当然地获得他们的青睐。
转自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