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浩浩乎一阕人间大音

读陈彦获茅奖的长篇小说《主角》，有一种久违了的酣畅淋漓的阅读快感，既欲罢不能，想着一口气读完，又不舍得很快把它读完，因为再想找一本读起来这样痛快淋漓的书，并不容易。

《主角》记叙了秦腔名角忆秦娥从一个山村放羊娃，被她舅带进县剧团，经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和磨炼，终成一代秦腔名伶的人生历程。

忆秦娥11岁进县剧团，学戏非常刻苦，但因她舅胡三元为人耿直，好对剧团里他看不惯的现象表达不满，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得罪了剧团领导黄主任，屡受打击，忆秦娥也受到了牵连，被弄到伙房里烧火做饭，成了个烧火丫头。但她没有停止练功，后来被几个老艺人发现，认为她是个唱武旦的好材料，悉心加以指导，给她排练老戏《杨排风》。经过几年的苦学苦练，忆秦娥在县剧团首演爆红，成了县剧团的台柱子。忆秦娥去地区汇演时受到省里专家贺领导的肯定和关注，后又经调到省剧团的她老师苟存忠的推荐，忆秦娥被调到了省秦腔剧团。在经历了一些波折后，忆秦娥站稳了省秦腔剧团的舞台，成了省秦的“当家花旦”。她一方面排演传统名剧，一方面排演秦八娃为她原创的剧目，名声日躁，唱红了八百里秦川，被戏迷称为“秦腔小皇后”。受商业大潮的冲击，秦腔日渐萧条，很多秦腔剧团该成歌舞团，很多演员改唱流行歌，跳霹雳舞，搞时装模特表演。忆秦娥还是坚持练功，坚守秦腔表演的技艺。为了生存，她也参加过红白喜事的演出，也到茶社演出，但始终没有离开过秦腔艺术的舞台。各种喧嚣浮躁的娱乐大潮过后，秦腔又恢复了艺术魅力，又拥有了广阔的演出市场，忆秦娥以她对秦腔艺术的坚守和精进，获得了更多戏迷的热爱和追捧，不仅红透了八百里秦川，而且把秦腔艺术带出了国门，唱进了百老汇，为秦腔赢得了国际认可和赞誉。

读《主角》，我受触动最大的是秦腔名伶忆秦娥的成长之路、成功之路。忆秦娥出生于一个极其贫穷的农民家庭，从小并没受过丝毫艺术的熏陶。她舅把她带进县剧团后，因为她舅得罪了领导，她处处受挤兑，被排挤到伙房去烧火做饭。她在集体宿舍里遭人奚落，受人欺负，就把铺盖搬到了伙房灶门口，她在这里边烧火边刻苦练功。后来老艺人苟存忠发现了她，认为她是一块唱武旦的好材料，就收她为徒，并动员其他几位老艺人一块教他唱念做打，给她排演老戏。能吃苦是忆秦娥成功的第一法宝，她跟师傅们学了艺，在排练场苦练，回到灶房里还是苦练，练武打戏练得伤痕累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让对她要求极严厉的老艺人苟存忠都感动和心疼得流下泪来。

由于几位老艺人的悉心指导和忆秦娥的苦学苦练，忆秦娥在县剧团的首演即获得极大成功，一下子成了县剧团的台柱子。自此，忆秦娥就站稳了舞台的中心，获得了越来越多的秦腔戏迷的喜爱和追捧。后来她的婚姻、她的家庭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不幸和打击，她的名誉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恶意中伤和诋毁，但无论在怎样艰难的处境下，她都没有放弃过练功，没有放弃过秦腔艺术。

忆秦娥能够在秦腔艺术上取得这么高的成就，出了苦学苦练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单纯，也就是身边的人对她说的最多的“瓜”“傻”。她除了专心练功，专心排戏，专心演出，其他方面都很少关注，很少动脑筋。人情世事、迎来送往，她不关注，不刻意去做。“名利”“名利”，有“名”就有“利”，按说像忆秦娥这样大的名气，如果她用心经营一下，利益完全可以像她的名气一样，滚滚而来。但她从来不动这方面的心思，只知道埋头练功，埋头演戏。这应该是人们都说她“傻”的原因。但也正像编剧家秦八娃所说，也正因为她的“傻”，她才能在唱戏上取得这样的成就。如果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她在现实生活中可能获利更多，但在练功唱戏上就不可能投入这么多精力，也不可能吃下这么多的苦，最终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成就。

在任何需要下大力气、投入大精力的专业技术领域，最终站在了塔尖上的，应该都是这样带点“傻”劲儿的人，岂独唱戏也哉!

读《主角》的另一个大的感受，就是作者对人性的深刻理解和精准把握。在忆秦娥几十年艰难的成长和从艺历程中，她得到了不少的支持和帮助，像她舅、忠孝仁义几位老艺人、胡彩香、米兰、宋光祖、朱团、单团、封导、薛团、秦八娃等(当然，这里边有些帮助并非无私的，也是为了成就自己)，从这里可以看到人性善的闪光;但作者对人性之恶的洞察和把握使得小说在人性揭示方面更加深刻警人。

在县剧团时，因为忆秦娥(那时叫易青娥)来自山村野里，她舅又不受领导待见(后来干脆被弄进了监狱)，同班的学员都嘲笑她，欺负她。被弄进伙房后，她更是备受人们欺侮嘲笑，还差点被厨师廖耀辉给糟蹋了，成了她一辈子最大的“污点”，屡屡被人拿出来说事。她唱红后，无论在县剧团还是在省剧团，都是顶梁柱，是出力最多、吃苦最多的人，她撑起了剧团，使得剧团有戏演，有饭吃，但几乎没有人感念她的贡献，剧团红火了就跟着沾光，演出出点问题就大发牢骚，看她的笑话，甚至跟着别有用心的人一起给她泼污水，损害她的名誉。

最典型的当然就是楚嘉禾。楚嘉禾这个人物的塑造是这部小说的一个亮点，显示了小说在人性揭示方面的深度。无论在县剧团还是在省剧团，楚嘉禾一直渴望唱主角，渴望成为“当家花旦”，站在舞台的中心，但忆秦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她的美梦，使她的出人头地的梦想化为泡影。所以忆秦娥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不遗余力，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地攻击，诋毁忆秦娥，她总是站在背后放冷箭，捕风捉影，捏造“故事”，造谣中伤，唯恐忆秦娥不倒霉，不塌台。她动用一切资源，不惜出卖色相，组织了一次又一次地暗中活动，就是为了置忆秦娥于死地，自己好取而代之。

楚嘉禾暗中的诋毁、诬陷，当然给忆秦娥带来很大的痛苦，但忆秦娥都挺了过来，她甚至一直都没想到是她的老同学要害她，最后当乔所长告诉她造谣中伤她的可能是楚嘉禾时，她选择了宽恕，没有让乔所长再追查下去。

作者没有让楚嘉禾层出不穷的手段和秘计胜过忆秦娥持之以恒的勤练和苦修，这是作者的理想，也是作者对人世的洞悉，是久历沧桑的人间正道。

忆秦娥四十年艰苦卓绝的舞台奋斗史，奏响了浩浩乎一阕人间大音。愿《主角》常有，大音永继!

2020年7月23日莱蒙湖畔 虚盈斋

作者简介：

杨福前，山东金乡人，山东省实验中学语文教师。对文学怀着朴实执着的信念，爱好阅读和写作，在《精短小说》《长江文学》《鲁北文学》《华文小小说》《黄海文学》《中学生读写》《济南教育》等杂志发表小说、散文、教育随笔等数十篇，有小小说入选《2018中国精短小说年选》。

转自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