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四僧”髡残的“同归于寂”与“一时明白起来”
在许多人看来,髡残是一个生活在虔敬的宗教信仰中的画僧。人们在他作品中感觉到的是与宗教相关的激情。如果说徐渭将自己的传奇人生绘入作品,在髡残的山水中,我却总是被一种隐秘的情绪所吸引。
髡残
(1612—1692年后),俗姓刘,出家后名髡残,字介秋(或作介丘、介邱),又字石器,号白秃、天壤残道者、石道人等。湖广武陵(今湖南省常德县)人。
明清易代,原明王朝统治下文人士大夫毫不妥协地选择了武装抗衡,武装抗清失败后,他们“思以节义挽回天下”,“羞于华装改胡装”,采取了群体性隐退,他们或隐居山野,或遁入空门。清初画坛著名“四僧”之一的髡残上人,就是这个群体中极富个性、有着强烈遗民情怀的一位遗民代表,在江山易主之际,他以坚毅执著的个性、激烈孤愤的情绪遁入空门。
抗清失败后髡残避难常德桃花源,艰险的丛林生活虽使他吃尽了苦头,也给了他一次感受大自然千奇百怪的好机会,充实了胸中丘壑,为后来的山水画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可也因避兵桃源深处,遭到风寒侵袭落下病根,导致他的一生都在受病痛折磨。但他的壮志从未被消磨,一旦病痛稍减,就潜心作画,勤奋异常。
《报恩寺图》
平生喜游名山大川的髡残最后落脚在南京。先后住在城南大报恩寺、栖霞寺及天龙古院,而在牛首祖堂山幽栖寺时间最长,共十余年直至寿终。参禅,悟道,秃笔干墨,云水空阔,似是平静的画僧生活,缓慢移动的时间轴,刀光剑影亦远去。髡残曾自谓平生有“三惭愧”:“尝惭愧这只脚,不曾阅历天下多山;又尝惭此两眼钝置,不能读万卷书;又惭两耳未尝记受智者教诲。”阳光洒满寺院,植物,流水,落日黄昏,一生的时光很短,却足够苍厚深邃。
《幽栖图》
在预感自己生命之灯即将燃完之时,他将生平所喜爱的玩物和古铜器分散与人,从此绝笔再不作画写字,并嘱托僧人,在他死后将遗骸焚化,投入江流之中。示寂后,僧人遵嘱函其骨灰投入长江边上的燕子矶下。一代大师,随着江河的流逝而消失了。
髡残1673年去世,时年61岁。他曾作诗一首,恰为其分地概括了他的一生,也坦陈了心迹:
十年兵火十年病,消尽平生种种心。
老去不能忘故物,云山犹向画中寻。
他死后十几年,有一个盲僧人,请工匠在燕子矶绝壁刻了“石溪禅师沉骨处”几个大字以纪念他。
寓愤懑之情于笔墨之间
髡残虽入手王蒙,却一反王蒙用笔谨细、文秀、静谧,反用秃笔、渴笔、焦墨,笔法浑厚凝重、苍劲有力,营造出其内心深处、对故国情深的幽深勃动画境。
他的山水画“同归于寂”与“一时明白起来”的感觉尤甚。他勾皴着属于自己的山水,营造出特有的深度和质感。画上的一切,看上去构思极为缜密精细,内里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深沉的纯粹,不安的动感,隐忍而又散逸的情绪,甚或优美而抒情,当它呈现的时候,犹如被阵雨般的光簇拥着,枝叶纷披。
《层岩叠壑图》
在他画里,我们几乎找不到生硬的棱角,物象之间也没有明显的界线,一眼看去似乎没有抓眼球的画眼,恍恍惚惚,忽而是树,忽而是山,忽而是云,忽而有人,仿佛一切的意象都没有实存的真面目。
《仙源图》
髡残不只用笔墨追摹故国山水胜景来寄托哀思,他还在心中构建心灵的桃花源,来明志疗伤。在《山水册之桃花源》中对“桃花源”做了这样的阐述:“武陵溪溯流至桃花源,两岸多绝壁断崖,丽肠道远所谓渔咏幽谷,浮响若钟。武陵花源间自道元注破遂复绝无隐者。夫名誉所处,有道者避之,故吾乡先世则有善卷先生隐于德山,德山亦名枉人山焉。而花源则皆避秦人长子孙年久仙去。”迫于朝代更替现实,无论从道德层面,还是从情感层面髡残都无法做清廷的顺民,都不得不避世隐退。在绘画的审美价值取向上,以道释出世无为的审美倾向为创作指向。
《苍翠凌天图》
如《苍翠凌天图》上题诗,此诗貌似写其创作此图的缘由和所描绘的自然山川之景。其实,髡残“剥苔看断碣,追旧起馀思。”故国已殇的悲痛始终挥之不去,看似“坐来诸境了”,其实“心事托天机”,移民情怀跃然而出。
《雨洗山根图》
髡残内心弥散着国破家亡的悲情,他以饱含对故国的深情摹写着金陵山水,用秃笔干墨的挥劈砍剁,“沉着痛快”。他的画中总流荡着一股与清廷新建气象所相悖的愤懑、郁结不平之气,他画上的题跋总是若无似有地暗含着对故国的眷恋和对清廷的抗争,其画傲岸倔强、危峰险峭,如壮士西行,慷慨悲歌,充满悲愤亢烈的遗民情怀。
转自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