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被杀,刘伶醉酒,阮籍半梦半醒,竹林七贤七种人生悲剧
魏晋名士们看似狂放不羁,服药炼丹饮美酒穿华服,生活十分悠哉游哉,其实他们的内心充满了痛苦。这种痛苦来自生命觉醒以后的无奈,人本有追求自由的本能,但在政治高压之下却无权追求自由。
老庄人生哲学告诉魏晋名士们,人生来就是一出悲剧,唯有清静无为与精神上作逍遥之游才有解脱的可能。但现实如此不堪,政局混乱社会黑暗,曹魏以来的正始名士们,受儒家价值观影响太深,深度介入政治,结果在政权更替之时,纷纷做了刀下之鬼,产生了所谓的“名士少有全者”的悲剧。再加上时间的不可逆转,青春一去不返,这些让正始之后的第二代名士们陷入了荒凉,陷入了恐惧,陷入了深刻的悲剧性反思之中。
嵇康的“越名教而任自然”;阮籍的穷途恸哭而返;刘伶的“死便埋我”;阮咸在院里公然晒自己的大裤衩;向秀写《思旧赋》的欲言又止;王戎彻夜不眠算计自己的财产;山涛为朝选官兢兢业业,其实都指向一个悲剧性的主题:人生而追求自由,但人又生而不自由。如何在精神上保持独立,这是一个人生的重大选择。是真正归隐山林,还是蝇营狗苟身在魏阙心在山林?
正始名士之后,魏晋名士们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竹林七贤的时代。而身在魏阙心在山林恰如其分地说明了竹林名士们的矛盾心态。他们都背着沉重的心灵十字架,痛苦之中假装快乐地携着酒壶,在竹林的弹琴长啸之中寻找自己的理想国。在寻梦的过程当中,有人挺起坚硬的头颅誓死不屈,最终死于政治的屠刀之下;有人腰肢柔软游走于朝堂之上,一辈子高官厚禄活得逍遥,但又难保心灵不受煎熬;有人半梦半醒只想保留心灵的最后尊严;有人更干脆放浪形骸在酒醉之中体会生命的大道。
竹林七贤们的初心是隐居,但结果却大为不同。在时代大潮的裹挟之下,他们走出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竹林七贤是一个松散的组织,他们的生活就是饮酒弹琴长啸服药作竹林之游,他们的领袖是嵇康和阮籍。山涛、王戎、刘伶、阮咸与向秀是竹林七贤中的小弟。
嵇康与向秀爱好打铁;阮籍与阮咸叔侄爱饮酒;刘伶以喝死为最高目标;山涛与王戎则是体制中人,既保持了名士的高雅,又在官场平步青云。他们人生道路的不同,也体现了在高压的政治面前不同的人生选择。
嵇康是彻头彻尾的反体制者,他作为曹魏政权的姻亲,天然地反对司马氏对曹魏政权的侵蚀与篡夺;作为崇尚真实自然老庄学说的哲学家,天然地抵制虚伪的名教体系;作为性格倔强绝不低头的斗士,天然地具有反抗精神。因此,嵇康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非汤武而薄周孔”的思想。最终为司马政权所不容被杀,一代名士伴随着他的广陵散成为千古绝唱。
嵇康的好友山涛,是另外一种人生价值观的模板。他名士味道十足,但骨子里却追求仕途。他曾经告诉妻子说,别看我现在一贫如洗,但我总有位列三公的时候,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公卿夫人,可见山涛汲汲于仕宦之途态度十分坚决。山涛深谙中国官场的虚与委蛇之道,这让他在官场青云直上。难能可贵的是,虽身居要职,山涛仍然保持了儒家君子的自律以及富贵于我如浮云的人生态度。实乃名士中的高官,高官中的名士。
同为名士同样走上仕途的王戎,却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他本是儒家中人,性至孝,却在母亲去世时饮酒食肉;他官做得很大,但仍保持了名士的放荡不羁;他家产巨亿却天生吝啬,每天晚上以数钱打发时间。既想做官又得有名士风范,其心灵煎熬可以想见。
阮籍身为竹林七贤的领袖,却能在司马氏政权的高压之下保住了性命,这实属难得之难得之事。阮籍是名士之中性格最为狂放的代表。他反体制,他曾经抨击君主制给社会带来的混乱;他将传统名教视为草芥;他专注于真实的自我情感——嫂子回娘家他十八里相送;大街上陌生的女孩去世,他黯然神伤;他喝醉酒睡在女老板身旁却严格遵守礼教的防线;他号称“礼岂为我辈设”,却严格遵守礼教。原来阮籍践行的是真正的名教精神。他用狂饮烂醉抵抗生活的焦虑,用身在魏阙心在山林化解政治的高压。他选择与司马氏政权保持一种不即不离的状态——做官是为了喝酒,喝酒是为了掩护自己。
因此,阮籍的饮酒绝非刘伶那样简单。刘伶是生理需要高于精神需要,而阮籍则是政治与精神上的需要,毕竟内心的痛苦形成巨大的块垒需要用酒浇之,毕竟政治的刀光剑影需要用狂醉来化解之。
刘伶乃天生的酒鬼,他也许是竹林七贤中最纯粹的一个隐士。他的烦恼是人生苦短,他的快乐是纵然在短暂的人生之中还有美酒相伴,所以他老婆让他去戒酒,很明显并不理解他。
阮咸在文学上并无建树,他也丝毫不关心这个。阮咸醉心的是美酒妇人与音乐,他曾搂着猪共饮;曾于母亲的葬礼上听说自己心爱的鲜卑女子要远去他乡,他穿着葬服骑着驴将其追回,并号称是人种不可丢。他是知名的音乐家,他的名字至今已成为一种乐器。这是一个绝对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名士。
竹林七贤之中向秀最为淡泊,他曾经醉心于和嵇康一起打铁。嵇康豪放地挥舞锤子,向秀安静地拉风箱,在众人的围观之下一副任性自然的样子。向秀后来沉浸在庄子的世界之中,对庄子思想进行了新颖脱俗的注解。嵇康宣称“越名教而任自然”,似乎是将名教与自然二元割裂,而向秀则努力进行着名教与自然的调和工作,开创了“名教即自然”的先河。
“名教即自然”,意味着知识分子在山林和朝堂之外找到了第三条人生道路,虽然身在朝堂,但可以心在山林,岂不两全其美?这对知识分子来说乃是一大福音,从此不必那么焦虑紧张了。因此,向秀的庄子注解一出,“读之者无不超然”,为中国的知识分子解决了一块心病,贡献可谓大矣。
无论是在朝还是在野,无论是倔强还是柔软,竹林七贤们的人生之路殊途同归,他们都是那个时代最痛苦的人,虽然他们假装放荡不羁爱自由。
转自腾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