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阅读动物小说——以《黑焰》为例

作者：吉忠兰

“动物文学是将可以观察到的动物的行为和情感进行审美表现的一种文学。动物小说是最能反映动物文学特质的一种文体。”这两句话出自朱自强教授的《儿童文学概论》。特别鸣谢这本书，为本文从动物小说文体特质的角度提供了解读思路。

蒙古族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鹤，是中国最具代表性的动物小说作家（也许称自然文学作家更合适）。2020年，他的《黑焰》一书入选教育部中小学生阅读书单。这是黑鹤的早期作品，第一版出版于2006年，十多年来，获得了不少奖项。时间是检验一部作品优劣的重要标尺。即使没有这些奖项的光环，这部作品也依然是黑鹤众多作品中，最令人惊心动魄，引人入胜的一部，可读性很强，深受大小读者喜爱。

这样的作品，如何阅读呢？以下这些方面值得去品味。

第一，动物文学是以真实性为准则的文学，遵循生物学规定，所以，作品呈现出来的动物的行为、生命状态等细节都是真实的。作品中，格桑从不到一个月大、滚圆肥硕的一只幼崽，到长成一只“巨无霸”。四年的光阴，定格成一幅幅生动的画面，黑鹤用细腻的描写为格桑定制了一本特别的“成长画册”。我们也从中学到了写作的秘密，那就是细致入微的观察。黑鹤现居呼伦贝尔陈巴尔虎旗吉祥草原的蒙古牧羊犬营地，饲养着很多猛犬，与它们朝夕相处，也常常在朋友圈和公众号“格日勒其木格黑鹤营地”给小读者们分享“宠物”们的照片和视频。他了解这些动物，才能将它们刻画得栩栩如生。当然，作品中也有想象的成分。想象，让细节更丰满。

还有，作品中有很多关于各种动物的知识性介绍，感兴趣的，可以去研究。

第二，透过这部作品，读者可以鲜明地感受到作者的动物观、自然观。无论是对格桑，还是对可可西里那些藏羚羊，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是尊重和敬畏。这些生灵，有它们生活的地域，他们属于荒野，属于自然。人类不能因为贪婪而强行把他们带离故土，关在笼子里供人取乐，更不能为了金钱去残害它们的生命。

第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作为成人导读者，要有能力，带着孩子们穿越这部作品，去体悟小说主人公格桑的独特个性。格桑，是独一无二的。

1.野性魅力。

格桑是一只血统高贵纯正的藏獒。对于它的外表，作者有过多次描述，比如——

这三头血系纯正的藏獒，还不到一个月，已经滚圆肥硕，生出丰厚的茸毛，毛色如同乌鸦的翅膀，漆黑中泛出金属般的亮蓝。高贵的藏獒血统深深地渗入它们的血脉之中，高寒缺氧的严酷地域环境赐予这里的生命最强悍的生命力。（P3）

它应该是一头标准的藏獒了，头侧垂下两片心脏形的耳朵，身上的乳毛已经褪落，毛色呈现出一种乌鸦翅膀般黑到极致而闪烁出的一种钢蓝。尽管它只有三四个月大，但已经显露出大得吓人的骨架。（P12）

这头藏獒的头又大又方，额面很宽，吻短鼻宽，脖颈看起来肌腱绽起，粗壮有力，从刚才它叼住狼之后那几下像在舞动一块破布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四腿强壮，粗大的尾巴乱蓬蓬的像菊花一样翻卷在背上，一身黑色披毛又长又密，在夕阳中闪闪发亮，黑得发蓝。（P31一岁时）

…………

这是一头怎样雄壮的巨犬啊，一身黑色的毛又长又厚，在晨光中发出金属一样的蓝光，四只爪子粗大如同木柱，缓缓走来时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身高近九十厘米，壮硕得像一头黑色的大熊。（P259四岁时）

中间部分，可以交由孩子们自己去阅读、梳理，孩子们便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格桑的外在变化，也发现了作品暗含的时间线，从雪夜，写到格桑生命中的第四个冬天。这是季节的轮回，时间的轮回。

2.传奇经历。

格桑的外部变化不仅仅是因为时间的推移，更与它多舛的经历息息相关。追寻它的踪迹，我们又发现了它成长的密码，清晰地看到了它成长的内部机理——磨难锻造了它。它的野性并没有被磨灭，它依然勇猛而忠诚。

如何追踪格桑的脚步呢？读者可以一边阅读，一边在目录上，围绕“谁（主人公）干什么”，用关键词批注概括出章节内容。读整本书，要指导孩子整体感知文本内容。串联目录，是比较实用的方法。

兜兜转转，从青藏高原上最荒凉的藏北草原，到呼伦贝尔，格桑总算回到了“故土”，闻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牧草的馨香。这是空间的轮回。我们可以从格桑与环境，与其他犬类，以及人类的冲突中，去感受动物小说的“戏剧性”。和孩子们聊聊格桑的经历。从读者的角度，去聊那些愤懑和感动。那些向格桑发起挑衅的狗，毫无悬念地被撕成碎片，读来畅快淋漓……这也是格桑骨子里的野性折射；读到人类对格桑的伤害，一定义愤填膺。聊这些的过程中，可以乘机和孩子们谈谈人类应该如何和动物相处，抵达作品的核心内涵。

与这种冲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格桑和韩玛的相识、相处、相“恋”的“感情戏”。韩玛对格桑温柔以待——帮它锯断了脖子上的铁链，给了它爱、关心，还有自由。格桑对韩玛，以及雪灾中孩子们的救助，读来特别令人惊心动魄，这是这部作品最温情的部分，打动人心。野性不羁的格桑，其实也渴望一份爱和抚慰。

因为格桑的辗转经历，书中提到了很多地名，比如青藏高原、拉萨、哈尔滨、呼伦贝尔等，如果你对此感兴趣，可以到中国版图上找一找这些地方，这是格桑的“命运之旅”。你也可以规划旅游路线，亲自去体验一番，去感受祖国的辽阔和不同的地域风情。黑鹤的作品，都以呼伦贝尔草原和大兴安岭原始森林为背景。只有真正到过那里，才能领略那里独特的风味，才能在阅读时，真正把文字变成画面，产生共情。

3.心路历程。

朱自强老师说：“优秀的动物小说作家应该是感性意义上的动物心理学家。”从这一点上来说，黑鹤是当之无愧的动物心理学家。他的很多作品中，都有出色的动物心理描写。《黑焰》尤其出色。格桑的经历曲折离奇，伴随着这样的经历，它的内心也是起伏不定的。在阅读中，我们一定要紧紧跟随着作者的细腻描述去揣摩格桑的内心情感变化：那些愤怒、恐慌、感动、期待、惆怅、爱、依恋……都交织在文字密密的针脚里。

格桑站起来，在车后已经看不到夏营地的痕迹，一切都已经消失了。恐慌如同一片飞速掠过草地的云彩在大地上留下的阴影，突然笼罩了格桑虚弱得不堪一击的心脏。它一直在欺骗自己，也许这一切只是主人的一个玩笑，然而这种想法似乎无法解释发生的一切。即使面对自己牧羊犬生涯的第一个对手——那只执意要攻击羊群的黑狼——格桑也没有感到这样恐慌。（P37）

格桑的前爪小心地扑在韩玛的腰上，在接触的那一刻它已经缓解了自己奔跑时巨大的身体惯性那股可怕的力量，它确信这股力量刚好可以使背对自己的韩玛失去平衡扑倒在地而又不受到任何伤害。这是它做出的一个决定，它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它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一种强烈的爱燃烧着它，它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做了这一切。以前，在格桑的生命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能或经验，但这一次似乎是感情，一种对面前这个人的爱。（P144）

野性魅力、传奇经历和心路历程，这三个话题，看似独立，实际上是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在设计阅读单时，可以统整在一起。

反复阅读《黑焰》这本书，用自己的方式，梳理出格桑的经历，将重要的时间、地点、事件、情感等在思维导图中标注出来。读书会上，也是经由一个话题聊开去：谈谈格桑一路遇到的人，经历的事，以及它的成长变化（外在和内在）。牵一发动全身，轻而易举地串联起整本书，连通了情节、人物和主题。

第四，在诗性的语言中出生入死。

黑鹤的动物小说极具文学性，文字充满诗性和张力，无数语言的珍珠洒落其中。这是最值得朗读，而且是值得反复朗读的中国原创动物小说，是供孩子们习得语言的最好的范本。除了上文提到的一些片段，还有很多值得玩味的句子。无数的比喻句，新鲜、陌生化，带来独特的表达效果。那些动词的运用，拿捏得恰到好处，每个字都可以咂摸出别样的味道。还有，对草原的描写，令人心醉神往……

格桑的耳膜嗡嗡作响，在雪地的尽头，乌云像一瓶倒入水中洇开的墨水一样迅速蔓延，正以受惊的马群般惊人的速度向这边袭来。

雪越下越大，终于砌满了天空，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在草地的尽头，如同一块正在熊熊烈火中熔化的金子，因大风侵蚀而积雪稀少的山脊恰似锋利的刀刃，险峻地耸立，将这些金的熔流切割开来，最高的锥状峰顶在大风中飘动着一段划破长天的金色浮云，长久不息地流动，像一面金光闪闪的大旗。

……

著名儿童文学评论家刘绪源这样评价：“如西顿那样的作家，中国过去没有，但后来有了，那就是黑鹤。他的作品与西顿、亚当森是一脉相承的。黑鹤是当下中国最有可能成为像西顿那样的世界一流的动物小说家的。”

黑鹤的动物小说，是值得精读，值得推荐，值得带领着孩子们阅读和讨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