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前黄山宣传热背后:被江湖遗弃的黄山、良友画报与新的画派
熟读武侠的朋友们都知道:华山有华山派,峨眉有峨眉派,青城有青城派,武当有武当派——几乎每座有名气的大山里,总会涌现出一堆武功高强的家伙。
然而,黄山呢?
黄山似乎与江湖绝缘了。
传说轩辕皇帝曾在此炼丹,黄山因而得名;盛唐时期的李白曾为她留下诗作;明代的徐霞客也赞叹她“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
尽管如此,相比其他各大名山,历代黄山的名头并不算响亮,不仅没有孕育出武林高手,就连落草的流寇也没将她当回事儿。
题图:张大千 黄山云海 尺寸 36×42cm
就绘画史来说,以黄山为创作母题的画家群体,也是清初才出现,由此方有画史上的“黄山画派”。我想其中重要原因之一,在于黄山长期因交通不便而未被开发,为世人所知也晚。
因此,再度回顾下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由官方和民间组织的那场向全球宣传推广黄山的高潮,其意义不言而喻,随着这场高潮的到来,正是张善孖、张大千昆仲三上黄山之背景。
令人痛惜的是,宣传黄山的这段黄金期仅仅持续了三年——始于1934年,终止于1937年——随着“七七事变”爆发,这一规划、开发、推广计划也戛然而止。
壹:张大千与“黄山画派”
继1933年11月杭徽公路通车后,1944年7月殷屯公路也建成,这意味着无论从杭州还是从南京出发到黄山交通条件都有极大的改观。
随着硬件条件的成熟,带有官方性质“黄山建设委员会”,以及民间自发成立的“黄社”,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是时候向世人揭开黄山神秘的面纱了。
“黄山建设委员会”由许世英、张治中、徐静仁等人于1934年1月在南京成立;而“黄社”则成立于同年12月,这一社团的发起者为当时《美术生活》主编郎静山、《良友画报》主编马国亮、《时代画报》主编叶浅予。
创刊于1926年的《良友画报》
在绘画史上,距离民国几乎300年前,石涛、梅清、弘仁(字渐江)等清初画家,长期扎根黄山,潜心体味黄山真景,形成了一个以绘画母题命名的中国山水画派——“黄山画派”。
究竟是由谁最早提出“黄山画派”这一说法的?史家尚无定论。但笔者查阅1934年出版的《良友画报》第86期,其中刊登的现代中国国画选系列中,刊出了一幅张大千所绘《仕女图》,在其下方对张大千的介绍文字中提到:
“张大千...与其兄善孖齐名,世称二张。曾及曾农髯及清道人之门受书法、山水花草。初无师承,迨从道人游;道人于画极推明遗民八大、石涛与同时梅瞿山、雪坪兄弟、僧渐江。久居黄山,能状黄山之奇胜。故自大千为石涛瞿山,世乃有黄山画派。”
《良友画报》第86期对张大千的介绍
上述介绍文字中提及的曾农髯即为当时海派大家曾熙(1861——1930年,别名农髯),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进士,曾任湖南教育会长;清道人是指李瑞清(1867年-1920年),他晚号清道人;梅瞿山,则是指梅清;雪坪,指梅庚(1640—1716年),他字子长,号雪坪,是梅清的同族从孙。
《良友画报》编辑的观点认为,“故自大千为石涛瞿山”,所以才有黄山画派。虽然语句有些不太通,大意是明显的,即因为张大千受老师李瑞清启发,对石涛和梅清等人的推崇,因此才有了“黄山画派”这一说法。
李瑞清于1894年中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1905年分发江苏候补道,署江宁提学使,从1906到1911年任两江师范学堂(南京大学前身)监督。辛亥革命之后,李移居上海,坚决不为民国任职,以清朝遗老自居。1915年秋,曾熙到上海探望老友李瑞清,为其挽留,从此便也定居上海,卖画为生。
有关李瑞清,这里再补一个与齐白石有关的小插曲。据齐白石自述,1909年齐白石四十七岁那年,从广州经香港换海轮抵达上海,于当年中秋节到了苏州,然后抵达南京。齐白石当时已经小有画名,他到了南京后便想去拜见李瑞清,但因李去了上海,没有见着。齐白石为李瑞清刻了几方印,托人转交。此后,便随同家人乘坐江轮西行,返回湖南湘潭。
这一段行程是齐白石“五出五归”中的“五归”,他也由此结束了中年时代的游历生涯。但遗憾的是,齐白石在这最后一段旅程中与李瑞清擦肩而过。若是当年齐白石能够在南京与李瑞清相见,应该会为中国美术史增添更精彩的一笔。
贰 黄山——荒山
十年之后,21岁的张大千比齐白石幸运多了。当年轻的张大千于1919年由日本回到上海后,先是拜曾熙为师,后由曾熙介绍又拜了李瑞清为师。
张大千接受李瑞清耳提面命的日子并不多,次年阴历八月,李瑞清便在上海去世。
但张大千一生的艺术之路,都受到这位清道人的影响。正是因其对石涛和梅清的推崇,张大千与张善孖昆仲方于1927年首次游历黄山,自此便与黄山结下了终身不解之缘。
张大千 黄山文殊院 1931年作
“石涛得黄山之灵,梅清得黄山之影,渐江得黄山之质”——贺天健于1957年在《黄山派和黄山》中用这句话做了总结,此句广为流传,固化了今人对黄山画派的印象。贺老的总结之后,也有后人提出商榷,认为“渐江得黄山之逸,梅清得黄山之魂,石涛得黄山之气”更为准确。
无论对于梅清、石涛、渐江等清初画家的艺术水准如何评价,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他们用各自的艺术创作,客观上在日后主流文化精英的心目中,灌输了黄山的美誉度、间接打响了黄山的知名度。
2个多世纪后,除张善孖、张大千昆仲外,黄宾虹、刘海粟也欲遥接其衣钵。而当时的黄山虽然在这些文化精英们的心中独具分量,但对于普通公众,甚至国际人士来说,此时的黄山正是一片“荒山”——她并非像峨眉、青城、武当等享有高知名度,交通极为困难,没有配套的旅游资源,没有常驻居民,只有少量寺庙。
1934年1月“黄山建设委员会”成立后不久,徽州等地遭遇了大旱,“黄建”主任许世英同时任全国赈济委员会委员长,在考察黄山灾情后,许世英拨了一笔赈灾款,用于开凿修建登山石道,这也是黄山首次获得的一笔官方建设资金。
随后,“黄山建设委员”启动黄山规划和建设之际,也同时邀请一批记者到黄山进行报道宣传。这其中就包括《良友画报》主编马国亮、《时代画报》主编叶浅予,以及代表《美术生活》杂志的郎静山、钟山隐等人。
叁 因摄影术而名震天下的《良友画报》
还记得上文提到过介绍张大千《仕女图》的那本杂志吧?
这就是当时如日中天,号称中国第一本大型综合性视觉新闻期刊的《良友画报》。这本画报创立于1926年,自诞生之日起便获得极大成功,其的读者群涵盖了社会各界,号称当时发行量最大的杂志。甚至有一种说法是在世界上只要有华人的地方就有《良友》,可见其影响力之广。
引领上海时尚的《良友画报》内页
抗战之后复刊的《良友画报》封面
《良友》的成功与西方摄影技术传入中国不无关系,其创刊号就采用了女星蝴蝶的照片作为封面,摈弃了以前月份广告牌式的绘画作品,为读者带来全新的视觉体验。正是因为有了现代摄影技术作为保障,《良友》才得以实现以图片为主、文字为辅的编辑思路,为读者记录上海这个远东第一大都会五光十色的世界:《金刚》的电影海报、银行摩天大楼、喧嚣的跑马场、舞场里的爵士乐——这些人们头脑中对旧上海的印象,多是源自这份画报。
就拿1934年来说,这本杂志举办最具社会轰动效应的事件,要数良友图书公司策划出版的《中国电影女明星的照相集》,公司为胡蝶、阮玲玉、王人美、徐来、袁美云、陈燕燕、叶秋心、黎明晖八位当红女明星拍摄了一整套写真集。这年底,第99期《良友画报》按照职业界别推举了10位“标准女性”,其中包括“文学天才”丁玲、“名扬四海”的蝴蝶等人。
当然,将自己仅仅定位为上海时尚引领者,利用封面女郎的明星来吸引读者,并非《良友画报》获得如此隆重声誉的主要因素。仅靠这些噱头来获取公信力,也是难以长久的。
《良友画报》与胡适、郁达夫、老舍、丰子恺等文化名人都保持紧密关系,尤其是在马国亮出任杂志主编后,开始关注一些深度的社会题材与严肃的文化现象,这让《良友》不仅成为人们装点门面的花瓶,也成为读者获取高质量的精神粮食的介质。
毕业于上海新华艺术学院的马国亮,自1929年进入《良友》编辑部,于1933年8月担任杂志主编。马国亮希望扭转了“太过消遣化”的内容,比如从1934年开始,《良友画报》改成半月刊后,杂志中封插页采用了铜版纸三色印刷,开始向读者陆续介绍了“现代中国国画”和“现代中国西洋画选”,除上文提到的张大千外,这段时期所介绍的画家还包括有吴湖帆、黄宾虹、郑曼青等人的中国画作品,以及林风眠、吴大羽、庞薰琴、陈抱一、汪亚尘等人的西画作品。
87期《良友画报》对林风眠的介绍
85期《良友画报》对陈抱一的介绍
也就是在1934年春天,马国亮受黄山建设委员会的邀请,与《美术生活》特聘主编郎静山、《时代画报》主编叶浅予一起到了黄山采风。
相比自1926年创刊、如日中天的《良友画报》,《时代画报》的知名度并不高,而《美术生活》则刚刚诞生。
但也绝不要小觑后者在专业领域的影响,比如刚创刊的《美术生活》杂志,总编辑是钟山隐,常务编辑便是一堆如雷贯耳的大家——这其中包括张大千、郎静山,也包括徐悲鸿、林风眠、黄宾虹、吴湖帆、梁鼎铭、贺天健、方君璧、俞剑华、陈抱一、刘旭沧等等。
在对黄山的公关宣传上,官方选取当时发行量很大的《良友画报》,再加上两份专业类艺术期刊,这样的操作搭配,也是如今我们公关公司所常用的媒体策略。下文,将继续向大家介绍郎静山等人的《美术生活》以及他与张大千、徐悲鸿等人的交往。(未完待续)
转自腾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