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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二十年后我们活成了“猹”

Image 2020-06-09

故乡,对于我们这个安土重迁的农耕民族的每一个人来说,是割舍不了的脐带,是我们灵魂的母体。

南甜北咸,一方水土养一方胃,故乡是承载着斑驳内心的一丝暖意,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惊喜,是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温存。

游子远行,终归故乡,是要寻回那逝去的年少美好么?游历了大半个世界的高晓松说,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漂泊多年后,鲁迅回了一次故乡,面对故乡的物是人非,便有了对故乡的文字记录,就是这篇《故乡》。

面对辛亥革命的一锅夹生饭,故乡是什么样的呢?“……知县大老爷还是原官,不过改称了什么县长……这些名目,未庄人都说不明白。带兵的也还是先前的老把总。”

“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这就是鲁迅笔下离开了多年的故乡。

这里的故乡,是一种意象,是传统的高压,是一潭死水,是更加困顿,是更加隔膜,所以,他逃离故乡,“走异路,逃异地”,是要去“寻求别样的人们”。

回到故乡,他看到的依然是辛亥革命后农村破产、农民痛苦生活的现实,是阶层的隔离,是劳苦大众精神上的困顿,是纯真的人性的扭曲,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隔膜。

故乡在鲁迅回忆里,曾经是“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是“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是母亲诳他回去,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叫着朱安的女子成亲的无奈。

童年的经历,会伴随一生,故乡对成年后的作者,如果还有什么欢愉的记忆,恐怕就是和这个长工家少年的短短的交往。

《故乡》,鲁迅写了两种氛围对比,一种是沉重、灰暗的,一种是轻灵、欢悦的。沉重灰暗的是现实中的故乡,轻灵欢悦是孩提时代、是记忆中的故乡。

在鲁迅笔下,记忆中的闰土是这样的: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一个十一二岁少年,手拿钢叉,脖子上带着银圈,用力捕猎一匹猹。

这场景青春而纯真,这时候的闰土不怕天、不怕地,更不怕他这个东家的少爷。

记忆中的杨二嫂,是“人都叫伊“豆腐西施。但是擦着白粉,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坐着,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那时人说:因为伊,这豆腐店的买卖非常好。”

中年闰土却成了一个神情麻木、寡言少语的人。“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

“这来的便是闰土。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中年的杨二嫂,是恣睢俗气,变成了“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少年闰土是鲁迅先生笔下的一个朴实、健康、活泼、机灵、勇敢的农村少年的形象。

孩子的心灵、孩子的世界是淳朴的。

在少年闰土心里,没有负担,没有顾忌,甚至没心没肺,阳光利落的长工家的孩子,在东家少爷面前没有丝毫自卑感。他会捕猹,会捕鸟,会做很多让大户人家的少爷惊叹的“英雄行为”。

作者刚刚回到故乡,见到中年的闰土时,马上回忆起了小时候的美好,像小时候一样,喊他“闰土哥”。然而闰土此时的神情——他不敢直视儿时的玩伴,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喊出了“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眼前这个既熟悉又凄苦农民,眼睛里早就没有了少年时期的光亮,身上也没有了那股锐气。

“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母亲高兴的说。

“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的时候是一个活泼的、真实性情的人,懂事以后是怯生生疏离和深深的隔膜。

闰土嘴里的“事”,实际是传统的一套封建礼法关系,以及这种礼法关系所维系着的等级观念。叫一声老爷,是回归了那种社会阶层隔离的常态,而作者念念不忘的东家少爷和雇工孩子的友情,才是一种异态。

二十多年后的闰土:“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这样的他再不能像小时候无忧无虑了,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了沟壑,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腰也在不知不觉中弯了下去。

长工的儿子依然是长工,少爷变成老爷,阶层的固化没有丝毫改变,改变的只是少年的纯洁不世俗和轻狂张扬。

闰土要生活,要懂规矩,要认清现实,就要收敛年少时期的锋芒,再不能让老爷跟在自己的身后,而要弯腰鞠躬。

不仅他自己要鞠躬,他还要他身后的儿子也给老爷鞠躬,还要一遍一遍地向老爷解释,当年自己年纪小,还是孩子,不懂事。

一句“不懂事”,一切曾经的美好不过是虚妄。

鲁迅说,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同样是子宫,孕育出来的生命,社会的角色却早就注定了。

或许这时候的闰土是年少时自己鄙夷的样子,然而这才是时代和生活的真相,才是本来面目。

不知不觉中,谁不是就活成了自己当初讨厌的样子。

闰土最后拿走了香炉和烛台,鲁迅还想暗地嘲笑他,却猛然惊醒:“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

此时突然发现,其实我们都活成了中年闰土的模样,年少轻狂的棱角终归会被磨平,谁磨平的?

“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鲁迅那一代的文人,是身体力行的要去践行“文章合为时而著”的,是相信“文以载道”的,他在《呐喊自序》里说:“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

年少的时候,读不懂鲁迅,长大后,就读懂了么?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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