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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戏曲 看不够说不尽

2020-05-29

5月17日,“致敬英雄‘艺’起前行——星期戏曲广播会12小时全媒体特别直播”反响热烈。京剧、昆剧、沪剧、越剧、淮剧、评弹等多个剧种的名家名角,积极参与其中。截至当晚9时,全网观看、收听用户逾260万。中国戏曲的迷人魅力,让人看不够也说不尽。

以京昆为例,它在实际演出中,绝大多数是折子戏。昆曲剧本一般都很长,洋洋万言,动不动就四五十出,案头读读倒也罢了,今儿读不完明儿再读;但演戏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无论在戏园子,还是在家里演堂会,观众的集聚是最重要的:没有观众就没有戏剧。观众观众,人就是多,人一多就难统一,所以一般也就选择一本戏中最精彩的段落,搬上舞台或者厅堂,以一当十,以少胜多了。且,几十出戏里精彩的,也就这么几出。

中国戏剧故事性一直不强。国人看戏,首先不是看故事,而是看技巧,看表演。

多年前,笔者曾陪俩外国友人去看昆剧《龙凤衫》。作品讲魏主曹芳(曹操后裔)软弱,大都督司马师专权,尚书令李丰被司马师一剑劈死在金殿。演到李丰死时,演员沈矿做了一个漂亮的“倒僵尸”,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硬挺挺地躺在台中央,观众席掌声雷动。外国朋友傻眼儿了,指着李丰小声问笔者:“这人,好人坏人?”

“好人啊!”

“他死了?”(难为他还算看懂了)

“死了。”

他用手对着观众席划一个圈儿:“那么大家,为什么,高兴?”

笔者禁不住笑了:“观众掌声是献给演员的,而不是给剧中人的。演员的这个程式动作‘倒僵尸’做得好,漂亮利索,所以大家给他鼓掌。”

那位外国朋友似懂非懂地耸耸肩。笔者知道,他们不可能一下子就懂。按照西方戏剧理念,演员在表演的时候,就化身为剧中人了。他们哪里能够明白中国戏剧的奥妙:演员和剧中人不是一码事,剧中人没能受到大家的哀悼,演员却得到了大家的喝彩。

中国戏剧,从来都是表演技巧第一性,故事内容第二性的。在观众的观赏层面,表演技巧永远优先。折子戏就是表演第一、故事第二的产物。在一本戏里拆下一出两出来演演,那故事情节不是不完整了么?

是的。但那又有什么要紧?今天请你来,就是来看演技、听唱腔的。

人类在精神层面上有三个本能、三种欲望,即:抒情的欲望,叙述的欲望,模仿的欲望。诗歌是由抒情的本能中产生出来的,小说是从叙述的本能中诞生的,模仿的本能则产生戏剧。可是,至少在中国,这三种本能或者说欲望,并不是步调一致地进步发展的。回过头去看看,在中国的文艺史上,最早发达、最发达的是抒情作品,是诗歌。从《诗经》《楚辞》、汉魏乐府一路走过来,走到唐诗宋词的时候,已然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可是在唐诗宋词的时候,叙事文艺在哪里呢,面貌怎么样?简直是提不起来,与抒情文艺的诗词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不可同日而语。

中国人善于抒情,拙于叙事。

直到诗歌灿烂辉煌的唐代,中国还拿不出像样的小说和剧本。然而,不可因此就说那时候国人摆弄文字的能力还不到家,还不到能够写出小说和剧本的程度。你瞧瞧,他们在诗歌领域已经摆弄得如此得心应手,这样炉火纯青!看看李白,写下了多少美好的诗篇,有多少人生感悟蕴含其中,可就是没给我们讲过他的人生故事,他的曲折坎坷的人生故事。

唐代也有小说。唐代小说叫“传奇”,短短小小的,简简单单的,时代背景、人物性格、心理活动等都还没有展开呢,还不怎么会描写呢。以至于我们今天读《莺莺传》,对莺莺在张生面前冷不冷热不热的态度,还是感到莫名其妙。

与此同时,西域地区已经有像样的剧本了。上个世纪在那里出土的《弥勒拜佛记》,是八、九世纪用回鹘文写成的。同时代的日本,也已经有长篇小说了。那时的《源氏物语》,就叙事性言,肯定高过中国唐代小说。

到宋代,国人讲故事的本事,总算是有了点长进。都市里有了勾栏瓦舍,书会里有了专门帮人写脚本的才人,勾栏里有了日日夜夜在那里卖艺的说书艺人,两宋都城的“文化产业”可是发达得很呐!北宋都城汴梁的“京瓦伎艺”艺人中,有个叫霍四究的,专门说三国故事;还有一个叫尹常卖的,专讲五代史。他们可是那里讲故事的能手了。同样在勾栏瓦舍里慢慢成熟的戏剧,自然也增加了故事性。中国现存最早的完整剧本——南宋的《张协状元》,就讲得出张协进京赶考被强盗打伤,在破庙和王贫女成亲,后来中了状元抛弃贫女的故事情节。

但是,即便如此,这故事性也没能成为第一性。《张协状元》在舞台上演出的,不是都能归纳到故事情节线索上,大量的,只是借助故事背景,来表现技巧和技能。笔者把这一点叫做“借故”,借得着的借,借不着的也在那里硬借。

还有,中国戏剧的抒情性还是很强,尤其是昆剧。像《牡丹亭》,她的故事用不了几句话就能交代清楚,整个剧本就像是一首优美的抒情诗。这哪里是爱情故事,分明在表现一种爱的象征。她不屑于精确描写现实生活中男女间曲折的恋爱过程,而是浓墨酣畅地演绎爱的力量,爱的异乎寻常的力量。她是抽象的,充满隐寓性的。剧中塑造的杜丽娘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一首诗,一首抒情诗。在这样的诗歌中飞翔着的,就是那个爱的精灵,情的化身。《牡丹亭》数百年来感人至深,动人心弦,摄人魂魄,艺术魅力正来自于她抒情诗一般的曲词,她的浪漫激情,她的驰骋想象。

中国文艺,就这样一脚长、一脚短地走过了数千年。

(源自:光明网 翁敏华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影视传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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