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答十七郎》:雨后过畦润,花残步履迟
进入初夏时节,昨夜忽然天变,雷声隆隆,闪电横掠长空,雨水顿时哗哗哗而落,倾泻如注。及至今晨起来,出外观望,天朗气清,鸟鸣阵阵。如果不是地面积水,落叶遍地,似乎昨晚经历的一切变天,都是一场梦幻,显得如此不真实。
对着花圃,观看愈发娇艳的花朵,陷入沉思。人之一生,起承转合,仿佛戏剧,此处刚落,彼处又起。时代浪潮,汹涌奔腾,个人力量,微乎其微,身置其间,往往身不由己。佛说,得大自在。顺口说来,简单容易,真实做起,困难万分。何处可得大自在?平常人过平淡生活,有幸福的小日子,便是所谓的大自在。
唐代宗永泰元年(公元765年)四月,成都尹、剑南节度使严武因病去世,大靠山倒塌了,诗人杜甫只能选择离开成都。初夏,杜甫乘坐的船只漂流到了三峡上游的云安县。当地有兄弟二人,郑姓,闻杜甫大名,热情招待了他,并且诚心向“诗圣”请教写诗之道。
《答十七郎》
【唐】杜甫
雨后过畦润,花残步履迟。
把文惊小陆,爱客见当时。
本诗《答十七郎》又名《答十七郎一绝》,大概就是写在被郑姓兄弟款待之际。或许,有感于郑氏兄弟的殷情与诚意,杜甫分别给他们兄弟二人赠诗一首,此首为其中之一。郑十七、郑十八,都是根据兄弟排位叫喊,此为唐朝旧习。根据杜甫诗作,可知郑十七弟名贲,至于郑十七却失却名字,湮没历史洪流之中。
史册记载处,正史往往过于阔大,场面大多声势宏伟,有时读去总觉得远离自己,几乎距离十万八千里之遥。或许,也可能与本身性情密切有关,不及伟光正,但求清淡雅。那些藏身湮没于史册里的琐碎片断,偶尔在泛黄的野史书页上看见,其中呈现的真意与滋味,才可能是生活的真实面目。
首两句“雨后过畦润,花残步履迟”,畦,一般指被田埂分割而成的块块田地,用来方便种植农作物。步履,行走的步伐。诗人在开头两句里,首先描写周边环境,看上去固然似乎俗套了一些,却能够从侧面反映出诗人当下的若干情愫。
有人夸赞这两句“恬雅”(黄周星《唐诗快》),仔细看去,确实如此。一场雨后,想来这场雨下得不小,因为经过田园的时候,发现不仅道路泥泞,而且整个田地都是一片湿漉漉的。雨水不光把路途弄得糊涂遍地,原本应该娇艳的花朵,也被打落在地,似乎恰好应了“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美景。
可惜,面对这一切景色,对于才失去友人不久的诗人而言,心情还是有些郁闷不适的。所以,紧接着“花残”之后的,只能是“步履迟”。这简单的一个“迟”字,不单单是把行走在雨后充满泥泞路上的人物形象刻画得生动,更是十分恰当地体现出诗人本就沉重的心情。
然而,毕竟此诗是用来“答谢”他人的,所以,诗人必须讲究一个“度量”,在欲说还休之间,留下几分隐藏,这里十分必要的。那么这两句,虽然描绘的是自然,未尝不可理解成是诗人以自身状态为媒介,向后来阅读者传递讯息的某些隐匿方式。
末两句“把文惊小陆,爱客见当时”,诗人终于回到题目,开始进行“答谢”仪式。如何在平平淡淡的语言文字里,写出不一样的效果呢?干脆些的说法,就是怎么说些漂亮的夸赞他人的话语。在这个问题上,古代人向来都有着高明的手段,那就是以古喻今。杜甫也不例外,可见这方法的确有效果。
把文,拿着自己的文章给人观看。小陆,指晋代诗人陆机的弟弟陆云。陆机被人称作“太康之英”,和潘岳共同尊为西晋诗坛的代表性人物,世谓“潘江陆海”,专门夸奖两个文才过人。陆云和其兄长陆机并称“二陆”,被人夸赞为:“此儿若非龙驹,当是凤雏”(闵鸿《晋书·卷五十四》)。此处诗人以小陆之才来比拟郑十七之弟郑贲。杜甫在其诗《赠郑十八贲》中写道:“示我百篇文,诗家一标准。”此句诗,便是用来赞许郑十八的诗文的。
弟弟都被夸奖过了,接下来当然就该轮到哥哥郑十七了,如此方才应景诗题。当时,西汉人郑庄的名字,他非常热爱朋友,以行侠仗义为乐事,专门设置驿站用来欢迎宾朋光临。司马迁曾评论其道:“郑庄推士,天下翕然。交道势利,翟公怆旃”(《史记·汲郑列传》)。想来郑十八的文才是胜过郑十七的,不然的话,杜甫先生不会又另外找了这个赞美的话题,称许郑十七有郑当时待客之风范。
读完此诗之后,虽然远离了“诗圣”标志性的“沉郁顿挫”之风味,但却在平常而平凡的迎来送往之中,忽然体味到另外一种滋味和情趣,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悦之感,仍然十分令人享受。普通人的生活时光之流里,或许总是充满了鸡毛蒜皮,作为有心人却总能在繁琐之中萃取出来几许乐趣。这些乐与趣,似乎便是我们一直在寻觅的生活之诗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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