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走过“江湖夜雨十年灯”,他一生困顿,却始终明朗如少年
2009年,一幅仅有407个字的《砥柱铭》拍出了4.3亿元的天价,这创造了中国古代书法作品拍卖的最高纪录,相当于每个字值百万元。(这让时下被称作高价的千字10元的网络写手们情何以堪)
这幅拍出天价书帖的作者正是黄庭坚,一个与苏轼同时代的诗书画全才,一个有趣的灵魂,更是一个诗派的开创者!
他的书法自成一家自然是不必说的,他的诗作同样是矫然不凡的,特别是那一首《寄黄几复》更是爱者甚多。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国不蕲三折肱。
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烟滕。
特别是颔联的这一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像极了黄庭坚的一生。他的一生刚刚的一甲子的岁月,少年成名却一生困顿,诗书全才却声明被掩!
公元1105年被贬宜州,住在破旧的城门楼上,这年9月,炎热无比的宜州一反常态地迎来了凉凉的秋雨,黄庭坚强支着病体,喝了一点酒,像个孩子一样把赤脚伸到栏杆外去淋着雨。
秋雨迷蒙,他似乎透过这雨看见了自己“江湖夜雨十年灯”的一生!一幕幕的曾经,一个个人物在眼前浮现!
想起少年时光的快乐
我出生在洪州分宁(今九江修水县)的一个“进士村”,好山好水的滋润让我自小就很早慧,很多年以后妈妈告诉我说少年的我是那样文思冥界,读书几乎都能过目不忘,眼里都是自豪的泪光。
8岁难念,我写了一首《牧童》: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垅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算尽不如君。
人们都说一点也不像8岁孩子写的,完全是一幅看透人生洞彻炎凉的派头。那时的我就这样快乐无忧的成长着,直到13岁那年壮年的母亲突然离世,只留下我和母亲。
好在我有个好舅舅,他叫李常,当时任御史中丞,舅舅把母亲和我接到身边加以照顾。舅舅是个大藏书家、诗人,正是在他家的这些岁月我才能够与书籍做伴,“三日不读书,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这是我受益一生的宝藏。
舅舅对我精心栽培,也会不时地考察我的学习情况。有一天,舅舅出上联:
桑养蚕,蚕作茧,茧抽丝,丝织锦绣。
我不假思索对了下联:
草藏兔,兔生毫,毫扎笔,笔写文章。
舅舅不只对我的学问抓的紧,对道德修养上一样的严苛。舅舅自己一生为官清廉,从不贪图享受,他还经常教我读陶渊明的诗,告诉我要看淡名利。
后来不论是在哪里当官,我都会将舅舅的教诲牢记心中。那一年朝廷任命我到叶县做县尉,我就在衙门前的石碑上刻下了“公生明”三个字。
我的这一生,虽然仕途不顺畅,没有做过什么有权的职务,却敢拍着胸脯说我对得起每一次任命和每一任的百姓,因为这就舅舅从小就交给我的为人之道、为官之要,我从来不曾忘记。
想起友情岁月的难得
大家都把我和秦观他们一起称作“苏门四学士”,其实我只比苏轼小了8岁,我们之间更像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22岁那年我中了进士先是到地方任职,4年之后回京述职,时任宰相的文彦博见我文章写得好,就把我留在了国子监,也是这个时候我与苏轼开始相识相知!
苏学士对我的诗文很喜欢,称赞我的诗文超凡绝尘,屹然独立于千万诗文之中,世上好久已没有这样的佳作。我随愧不敢当,却也喜欢上了这样豪爽的大学士。
那时候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同事叫顾子敦,因为身材肥胖脾气又好,苏轼开玩笑管他叫“顾屠”。我也喜欢跟顾子敦开玩笑,开始的时候他午休时我会在他的肚皮上写字练习书法,后来他改为趴着睡,我就在他的背上练习书法,害得他回家被媳妇责骂。那时候的我们都很年轻,快乐都来的这样简单。
后来苏轼因为牵连进新旧党争,被诬陷的“乌台诗案”迫害,虽然最后捡回了一条命却也被贬谪为黄州团练使。
我和秦观等人也无一幸免的被牵连全部贬官到偏远蛮荒的地方,但不曾后悔有这样的朋友、有这样的友情。
关于友情,除了苏轼还不得不提的就是我一个自小相识的朋友黄几复。那一年我在山东德州任职,而他在广西四平当知县,真的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于是我专门写了那首《寄黄几复》送给他“我居北海君南海”,人生分别容易再见却太难。
从入仕以来,我的一生一直都是小官,每每遇事从不会因为职位低而畏惧。有一年,有人诬陷我在编撰《神宗实录》多有诬陷不实之言语。派出官员盘问我为什么写“用铁龙爪治河,有同儿戏“的话,我说“庭坚当时在北都做官,曾亲眼看到这件事,当时的确如同儿戏。”听到的人都称赞我胆气豪壮,后来因为此事被贬官我也毫不在意。
这次被贬宜州是因为我写了一首《承天院塔记》,被早有间隙的赵挺之(他有一个好儿媳妇李清照,不过本人不怎么样)状告诽谤朝廷。
好吧,我已经习惯了贬谪的路途,看惯了江湖夜雨,到哪里不能找到一盏温暖的渔火或者灯光呢。
想起为爱痴狂的真切
我的仕途算是失败的,好在我还有我的爱情可以追寻。
17岁的时候就遇到了我的发妻孙氏,她出生名门,温良贤淑。她陪伴着我度过了苦读中进士的时光,那是共剪西窗烛的倩影,那是疲惫时最温暖的灯光。
22岁我中了进士,次年到叶县上任,孙氏也陪同前往就任,不料仅仅3年就病故了。此后的一天我一个人独宿之前两人同住的红蕉洞,看着布满蛛网的梳妆台,不免睹物思人悲从中来,于是我写下了《独宿红蕉洞》:
南床高卧读逍遥,真感生来不易销。
枕落梦魂飞蛱蝶,灯残风雨送芭蕉。
永怀玉树埋尘土,何异蒙鸠挂苇苕。
衣笐妆台蛛结网,可怜无以永今朝。
她就如同一只蝴蝶,在我的生命里留下永远的美丽,却又匆匆不见了。
后来续弦谢氏也是一样早亡,都没有留下一男半女。我一度发下毒誓再也不娶了。我读过了很漫长的一段一个人独睡,一个人喝酒,一个人读书的日子。后来迫于各种压力,为了延续香火,我娶了自己身边的侍女,一切都办的很低调。在我40岁的时候,她为了生下唯一的儿子,我为他取名相,字小德,小名四十。
本来以为爱情已经与我无关,但陈湘的出现让我再次深陷其中。
我已经59岁了,正在赶赴贬谪地宜州的路上。在经过衡阳的时候,太守热情款待我,席间湖湘第一名妓陈湘应邀演出,她只有14岁的年纪。
可是爱情就是这样的命运到底,我们相差了45岁的年纪,却没有一点心灵的距离。我一见倾心。
从她口中唱出“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的时候,我不觉地怦然心动,于是当即写下了一首《暮山溪》赠给她“成亭柳,君知否,千里犹回首”。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的爱上了,不管年纪也不管境遇。这样幸福的日子却注定是短暂的,作为贬官的我必须得上路了,我怎么忍心让这样可人的她跟着我去偏远的宜州受苦。我和她约定,你等我几年啊,等我回来,就来娶你。
写在最后的渔人物语
少了陈湘的陪伴,加上宜州的落魄,黄庭坚已经感受到生命的尽头已经不再遥远。
与爱情分离的一年后,黄庭坚拖着病体登上破旧的宜州城楼,赤着脚淋着秋雨,大笑道:“吾平生无此快也!”那一天他记下最后一篇日记:八日,壬辰。小雨,颇为清润,晚大雨。积微致糯三担,八桂四壶。当晚,他就告别了这个世界,享年61岁。
多年以后宋高宗读到黄庭坚的日记,爱不释手,常年放置在案头。即使生命走到尽头,黄庭坚也不会颓废沮丧,仍然会诗意地看待这个世界,就连一场秋雨都是“清润”的。
黄庭坚就是这样一个有趣的人:
他对亲情的养育不会忘记,用一生的品格做了最好的诠释。
他对友情的滋润不会放弃,用饱满的热情做了最大的回应。
他对爱情的向往不会终结,用痴心的诗句做了最美的记录。
有人说,如果不是与苏轼生在同一个时代,开创江西诗派,诗词、文章和书法全都妙绝一时的黄庭坚必定能够大放异彩,能够横行一时。
只是何必想那么多,何必想那么多如果。就像《核舟记》里凭空而来的那样岂非更好,黄庭坚、佛印陪着苏轼一起乘舟游览赤壁,那是“千里快哉风”一般的清朗风姿,那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蓝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