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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西秋:道是无情却有情——论《雷雨》中周朴园对梅侍萍的感情

2020-05-02

道是无情却有情

——论《雷雨》中周朴园对梅侍萍的感情

文/段西秋

曹禺先生的《雷雨》,揭露了带有封建性的资产阶级家庭的隐秘罪恶,以撼动人心的悲剧力量,震动了广大读者的心灵。它对旧社会现实主义的深刻反应,艺术结构的紧凑,人物性格描写的生动技巧,使之成为中国话剧创作的第一次成熟而优美的收获。它所展示的是一幕人生大悲剧,是命运对人残忍的作弄。在《雷雨》中,曹禺先生成功的塑造了一批丰富而复杂的耀眼人物:聪明美丽任性而脆弱的繁漪,趋炎附势不识羞耻的奴才鲁贵,善良、坚强、多情的梅侍萍,伪善、庸俗、卑劣的周朴园……特别是对周朴园,作者通过尖锐的戏剧冲突和富有性格特征的对话,作了深刻的心灵描绘,使其具有鲜明的个性,显示了他的复杂性格。

关于《雷雨》剧中周朴园对梅侍萍的感情一说,世人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综观这一问题的研究现状,大都简单的给其贴上阶级的标签,划在阶级斗争的范畴中,认为周朴园对梅侍萍有的只是纨绔子弟般的蓄意玩弄、是虚伪的、毫无真情可言的逢场作戏。偶有持相反观点的见解者,也是轻描淡写的嘟哝几声,并未大胆的站出来呐喊几句,实有骑墙观望之嫌,想必是怕背上薄情寡义之名。我认为:周朴园对梅侍萍的确有过真情,是真真切切的爱过梅侍萍的,但后来又由于不敢面对现实而被迫始乱终弃。这种观点虽然是我的一得之见,但是,我是把周朴园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社会的人来分析的,自己觉得很有研究的必要,但愿能引起各位专家教授的深究,倘能达到抛砖引玉的效果,吾愿足矣。

《雷雨》中的周朴园,生活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都市里,是一个带有浓厚封建气息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他既是尊崇旧道德的资本家,又是在国外留过学的知识分子。世人对他公认的评价是虚伪、残忍、卑劣。的确,作为一个新兴的资本家,他是罪恶的,是虚伪的。但在他对梅侍萍的感情上,确实是坦白而率真的。

周朴园和梅侍萍的相识是在三十年前。三十年前的周朴园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尽管我们已无从想象他年轻时期的热情、狂放,但是,从他的儿子周萍和周冲身上,仍依稀可见青年周朴园的部分折射。周萍与周冲都爱上了四凤,同样,面对从聪明美丽可人的梅侍萍,年轻的周朴园又怎能不动情呢?这样,他对梅侍萍的真情就产生了。然而,在那个等级分明的旧社会里,他们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结合注定了其悲剧性的结局。在家庭、社会的重重压迫下,在金钱、地位的诱惑下,他不得已将梅侍萍逐出了家门。由《雷雨》中客厅对话时梅侍萍:“……可是自从我被你们家赶出来以后,我……没有死成……”可知,赶梅侍萍出周家的人,并非周朴园一人,而是“你们家”。我们可以相信,周朴园逐出梅侍萍,是屈从于家庭的威力,并非完全出于自愿。就是在将梅侍萍逐出周家以后,他对梅侍萍的感情并未随之烟飞灰灭:为儿子取名为“萍”,记得侍萍的生日和病中的习惯,他偏偏喜欢用三十年前的笨重的旧东西,而且,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这一切又岂止一个“虚伪”了得?其间的犹豫、自责、悔恨、思念又怎是常人轻易所能体会得了的?侍萍也一样,如果她对周朴园不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就不会有刻骨铭心的痛与恨,“人的心都靠不住,我并不是说人坏,我就是恨人性太弱太容易变了……”更不会再历经三十年的苦难后,还曾一度对周朴园存有幻想,一再试探。

周朴园对梅侍萍的爱情是真实的,周朴园对梅侍萍的遗弃也是真实的。人性的真实就在于此。这对于周朴园来说,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个是自己深爱的梅侍萍,一个是他所眷恋、钟情的金钱、地位……我们知道:世上本无圣人,周朴园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也食人间烟火、也有七情六欲生活在那个动荡年代特殊社会里的人。我们不能苛求他脱俗。在爱情与金钱、地位的较量中,他选择了后者:为了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繁漪)成亲,以便自己将来飞黄腾达,他在家庭的压力下不得不把产后才三天的侍萍赶出门外,这与他而言,当是“虽已为之,实不忍之”的无奈之举。不要说周朴园,就是我们现在这个文明进步的社会里,这样的事例也是不胜枚举。有不少人在日益膨胀的物欲下,人味日渐淡漠,经不住金钱和权势的诱惑,轻而易举的抛弃了纯真的爱情和善良的人性,做出了很不光彩的抉择。现代社会的“文明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在封建思想严重束缚人的灵魂的旧社会呢?对于周朴园对梅侍萍的始乱终弃,我们应该认为是周朴园的私心太重,物欲太强,人味淡漠所致,而不能据此否认他对梅侍萍最初的真情。

我们暂且不论周朴园的这种薄情行为,先把目光投向别方:众所周知,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是真实的,但是,因为林黛玉不是贾家众人尤其是老太君眼中的理想人选,最后和贾宝玉步入结婚殿堂的人不是林黛玉而是薛宝钗!迫于家庭的压力、迫于封建社会三从四德的束缚,尽管贾林终未成为眷属,但又有谁否定过贾宝玉对林黛玉的真挚感情呢?唐明皇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可谓如胶似漆,由白居易的《长恨歌》为证:“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李隆基对杨玉环的爱情又可谓专注之极:“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这种缠绵而专注的爱情,却在权利和地位面前轰然倒塌,“渔阳颦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在御林军的纷纷要求下,李隆基不得不赐死杨玉环。当是时,李隆基亦是五内俱焚:“反袂掩面,使牵之而去。仓皇辗转,竟死于尺组之下。”在杨玉环死后,李隆基又做出种种哀思之状,并有美丽的幻想和痛思之意:“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大家可以试想一下,作为一国之君的李隆基尚不能保全深爱的杨玉环,我们又何苛求于重重压力重重束缚之下的周朴园呢?再如《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与刘兰芝的爱情悲剧也是如此:尽管焦刘二人心心相印,恩爱非常,但迫于母亲的威严,焦仲卿还是“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并进一步提出“卿但暂还家”之意,尽管他又表明:“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娶。”之心,并立下“誓天不相负”之誓,最终还是将刘兰芝休出了焦家!试问:在那样封建礼教的统治之下,难道焦仲卿不知道一个出嫁的女子不图自归的结局意味着什么?况且,焦仲卿的“还必相迎娶”之誓也值得推敲:倘他真的能“还必相迎娶”又何必当初将刘兰芝休出家门呢?刘兰芝还家后的结局是悲惨的:“揽裙脱丝缕,举身赴清池。”便结束了她年轻的一生。尽管焦仲卿“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但他再也不能挽回刘兰芝的生命。这与周朴园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赶走梅侍萍(并未造成梅死亡之后果)相比,又孰轻孰重呢?而世人又有谁站出来指责焦对刘的爱情呢?有些时候,我真的不明白:我们那些善解人意的读者观众、专家学者们何以能原谅理解古代的贾李杨焦,现代的张王李赵,却独独把周朴园摁在案板上剁来剁去,还一根一根的往外捡骨头呢?难道单单因为他是资本家,我们就将他的一切都贴上资产阶级的标签吗?

固然,作为一个新生的资本家,周朴园的发家史是残忍的、为人所不齿的,其手段是极其卑劣的,他发的是断子绝孙的昧心财,正如作者所说:“周朴园这个人可以说是坏到家了,坏到连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坏人的程度。”的确,三十年来,他作恶累累,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因而,不少人据此断言:周朴园对梅侍萍从未有过真情。这样说,似乎更能满足和迎合读者、观众们的心理,但这样说是否真实?是否有“一眚掩德”之嫌?诚然,周朴园之眚远远多于其德,但对于周梅爱情一事,我们却不能因人废事。尽管周朴园罪恶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但他还是一个人,坏人而已!坏人也有些许人性啊!无论他的蜕变是如何丑陋,他总有人的欲望和感情。正如他自己所说:“……你以为一个人做了一件于心不忍的事就会忘了么?你看这些家具都是你从前顶喜欢的东西,多少年来我总是留着,为着纪念你。”况且,三十年前的周朴园正如周冲一样,尚不谙世事,故不能断然否定他对梅侍萍最初的真情。

而且,在这三十年里,他对侍萍的情感源泉并未随着抛弃侍萍而干涸殆尽,“你的生日--四月十八--每年我总记得。一切都照着你是正式嫁过周家的人看,甚至于你因生萍儿,受了病,总要关窗户,这些习惯我都保留着,为的是不忘你,弥补我得罪过。”当然,三十年的罪恶生活已经把他锻造成一个地地道道的恶人,当侍萍真实的站到他面前时,为了他现有的一切,为了不使自己那不光荣的历史被揭穿,他失态了,用对待敌人的“大棒与金元”策略对待侍萍。但随后,他又对自己的这种做法深感内疚,四次拿起侍萍的照片反复端详,而且,当侍萍再次回来找四凤时,在一切都大白于家人之后,他摊牌了:“(沉重的)萍儿,你原谅我。我一生就做错了这一件事。我万没有想到他今天还在这儿,今天找到这儿。我想这只能说是天命。(向鲁妈叹口气)我老了,刚才我叫你走,我很后悔,我预备寄给你两万块钱。现在你既然来了,我想萍儿是个孝顺孩子,他会好好的侍奉你。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他会补上的。”想真情的把侍萍留下,以弥补自己年轻时所犯的过错。到这里,周朴园的真情又赫然于我们面前。

道是无情却有情。看似不经意之处却隐含着周朴园作为一个人的固有人性,寻根问底之间,一个多面性、多变化、活生生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使周朴园成为我国文学作品中的圆形人物之一。而剖析其对梅侍萍的感情之过程,也就是对人类心灵的剖析过程,是对复杂人性的剖析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有不少专家学者的思想给我以启迪、指导,特表示衷心的感谢。

注:

引自《雷雨》第二幕。

引自《雷雨》第三幕。

引自《中国古代文学史》--陈鸿《长恨歌传》。

引自《曹禺谈〈雷雨》。

引自《雷雨》第二幕。

引自《雷雨》第二幕。

引自《雷雨》第四幕。

引自《雷雨》第四幕。

附:

参考资料:《雷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学生课外文学名著必读”丛书。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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