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细嗅蔷薇
作者:月下婵娟
南北朝的柳恽在诗里写:
当户种蔷薇,枝叶太葳蕤。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咏蔷薇》
寥寥数句,已写出蔷薇这种名花的风采和神韵。
在我的家乡,那些生长在野外的蔷薇,从来无人培植,却始终清香美丽地开在最后的春天。
小小的五片纯白花瓣,中间是一簇金黄的细蕊,数十朵聚在枝头,柔枝长条,静默安然的盛开。
从来没有人把它当做是需要呵护的花朵。
祖母屋子里那只花色的老母鸡带着一群毛绒绒的小鸡仔,一路“咯咯咯”地在门前啄着碎米粒,石阶下的青草已被踏平,野蔷薇混着小灌木的篱笆却挡住了它们进攻菜地的脚步。那时蔷薇不是什么名花异卉,它只是祖母用来守护南瓜、扁豆和茄子的忠诚卫士。
田埂上阿伯牵着犁地回来的老黄牛,道旁一丛野蔷薇,老黄牛摇头摆尾,偶尔伸出长舌头去撩一段嫩枝,想必它是不怕蔷薇身上那些刚刚长出来的柔软小刺,含在口中咀嚼几下,牛嚼牡丹的把这长势蓬勃的植物当成了青饲。
也有开粉红颜色的蔷薇,不知道是不是花瓣上那抹轻盈温润的红,我的乡亲们皆称呼它们为“月亮红”。
月亮红是能吃的。在早春,万物刚刚苏醒,那些野蔷薇花们也在根部萌发出新芽。枝叶掩盖下的新芽吸收着天地灵气,像是在几个昼夜里就长成粗壮肥胖的模样。从根部将它掰下,它柔软的皮刺并不伤人,然后剥去外面的表皮,享用里面的一段嫩茎。轻咬一口,那便是春天的味道。清新,清鲜,水灵灵的清甜。
隔壁的妞妞爱美,常常扎着两个羊角辫,圆圆的眼睛像小鹿,也像山上的那一汪清泉。她说话的声音又脆又亮,湾那边的哥哥总是笑它。笑她说话像放炮仗,笑她头上扎着蔷薇花也不像画里的天仙姑娘。
蔷薇花上麻雀们在“叽叽喳喳”的说话,花下是跳格子玩泥巴的孩童。南边的池塘里谁家的新妇在浣衣,棒槌击打在青石板上,水面将那声音传得长而远。一丛野蔷薇长在对岸,花白香清,枝叶婆娑,是楚楚动人的临水照花人。
彼时风色轻轻日色微,池中浮游的小鱼轻触那些散落在水面的花瓣,这样静谧而恬淡,让人想起那些美丽的句子,比如李后主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比如易安的“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那时村庄里是有小溪的,两岸依依垂柳,溪水清澈,映出荇草中小青蛙的身影。唐诗里说: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那是蔷薇雨吧,金色的红鲤鱼“噗通”跃出水面,捉鱼的妞妞和小猴儿一样的哥哥手牵着手,又笑又叫地跑远。
风里有悠扬的鸟鸣,蜜蜂成日地忙碌,嘤嘤嗡嗡,蝴蝶儿蹁跹着,从这朵蔷薇飞到那朵蔷薇。
绿杨的最高枝上站着几只鸟,它们通体金黄,在煦煦南风里唱着婉转的歌。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我幼年时在祖父怀里背会的诗句,让我这一生无论在何时想起,都能感受到那日他的慈爱温暖和满怀蔷薇香。
光阴如箭。岁月如梭。
我已许多年不见那些纯白和粉红的花朵,每每在城市的公园和某处人家见到繁花满架的变种蔷薇,它们绚丽得教人惊叹,美丽得如梦如幻。但我总是忍不住想起旧时村庄里那些长在篱边路旁,房前屋后的野蔷薇。
它们美丽,清秀;它们安静,沉默;它们扎根在任何一块土壤;它们是我的童年;它们亦是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