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曜的云冈 大同的华光

巍巍武周山，悠悠十里河。云冈千米，集聚万佛。怀着虔诚之心，我与柳大哥戒斋沐浴，拜谒51000尊石佛。若得缘分，可以恭请石佛为愚钝之人加加持开开悟。

我佛慈悲，教化众生随缘而不攀缘。佛像可以是纸帛画成的，土坯捏造的，细沙堆积的，也可以是顽石雕琢的。众佛与魏都平城（今大同市）有缘，便借得武周山南麓高约百尺的断崖作了化身。

且说这武周要塞，襟连内外长城，承接匈奴与中原汉地。那石窟前斜坡上的深深辙痕，成为佐证民族团结、文化交融永远涂抹不去的磁迹。

物之坚者莫如石，石之大者莫如山。因山以为屋，即石以成像。和平元年即公元460年，沙门统昙曜手捧图册，晃荡着赤色法衣的宽袖管，指点15万凉州石匠画工，把山丘的皱褶捋平了，再按照图样开凿出窟窿来。于是，锤、斧、凿、錾等金属工具与砂岩石开始了“叮叮当当”的对话。音质铿锵，嘹远武周山川，唤醒帝王民众，把一个游牧民族苦心经营的北魏王朝的青春期，以及王朝信奉的宗教妥善归档，作永久性保存。也就是说，这是一次没想着要撤下来的无期限的展览。

佛说：众生皆平等。自身也并不居高临下，主要是信众习惯于下跪，叩拜着，这便形成了仰视的角度。如同原本平衡的跷跷板一端低下去了，另一头必然得翘起来。在状如卧龙的云冈，释迦牟尼率众佛、菩萨、金刚、天神、飞天、比丘们出境云游落户（他们驾着祥云来去，反正也无需倒换通关文牒），立足点确实是比信众高了几尺。这是北魏佛教协会主席昙曜安排的，倒并不是奉了佛主的法旨。

几千年间，“朝”起“朝”落，代代更迭，构筑宫殿、城墙、高塔、园林不计其数，又有几处留下设计师的雕像了呢？昙曜是幸运的，3.8米高的铜像，瘦劲骨骼，刚毅目光，飘逸袈裟，若水衣褶。这并不是石窟景区鸿篇巨作里的一枚闲章，而是悬于佛陀法驾之前的明灯，定格着泱泱大国工匠精神的凛然坐标呢。

越礼佛大道，过灵岩古寺，跨石拱长桥，我俩先要瞻望昙曜五窟究竟“长”得如何的肃穆端庄。一眼望去，大小佛龛错落有致。我指点着：“柳大哥，你看，那造型像不像土墙壁上的蜂窝呢？”“哦，也如同老家蚕农用的方格簇呀。”是呀，佛家能割肉喂鹰，投身饲虎，与“春蚕至死丝方尽”的舍身精神同出一门呀！

高13.7米的二十窟露天大佛，被列为云冈石刻的“封面人物”。在背光的大焰纹与浮雕彩绘烘托下，释迦坐像真容巨壮，襟怀磊落，面色丰润，两耳垂肩。那富有自信、张力的笑意，要是让以微笑走红的蒙娜丽莎看了，会从面颊羞到粉颈的。这明摆着不是一个重量级嘛!

以昙曜五窟一期工程为蓝本，复制黏贴，巍巍然250多座石窟，壮观成中国佛教艺术巅峰期的第一乐章。

石窟雕刻，文化多元。内有鼓、钟、笛、琵琶等器乐27种500余件，乐队组合计60多个，歌舞灵动，姿态悠逸，有的着波斯服饰，有的敷鲜俾妆容。百乐伎工刻像借鉴犍陀罗佛教艺术中希腊造像艺术，同时凸显本土文化特质，上承秦汉现实主义艺术的精华，下启隋唐浪漫主义色彩之先河，活脱脱公元五世纪世界大同的生动长卷。块垒石头的纹理中，镌刻着印度佛教艺术植根东土的沧桑年轮。不经意间，云冈也便巍然成了世界雕塑美学的标杆！

来到第十三窟。12米高的交脚弥勒佛像，由托臂力士上举着手腕。我等粗汉莽夫，不懂那美学、力学深奥的原理，只晓得“一个好汉三个帮”的朴素哲理，这不，虽说是佛法无边，一尊大佛至少也得有个把帮手呢。哥俩相视，拉紧了手。

洞窟椭圆，内侧豁朗。石柱通顶，别有洞天。佛像大者若磐，小的似豆，有的威严而立，有的合十坐莲，神采卓然，气韵生动。看得出都是精雕细凿，丝缕不苟。大像窟、佛殿窟、塔庙窟、僧房窟等，虽则形态各异，倒也主题归一。

岁月是一把无情的刻刀，对佛也是一视同仁。风化了的佛像，完成了一个轮回之后，与依托着的砂岩石又复归一体了。想想也是，钢再怎么无坚不摧，和铁的化学分子式元素符号还不同样是Fe？

“一个国家，只有它的文化和历史活着，这个国家才活着。”泱泱中华上下五千年好比一部滔滔的史诗，云冈石窟便是中世纪之初一枚闪烁的“诗眼”。

哥俩漫过千米云冈，见佛作揖。姿仪万千的佛陀一个都没给我们以谶语相告，有些怅然。也不去奢想有铮铮钟鸣般的声音传来，唤到我那带三点水的法号了！佛性不空，俱在明心见性之中。其实，佛陀大都是石头作胎，泥衣裹身，再涂抹些彩绘罢了。我等俗人贪、瞋、痴这些心头烦恼放不下，即便加上一两回持，也还是培育不了悟性、慧根，修炼不到五戒十善的境界。蓦然间，我有了些自知之明，这算不算自觉？罢了！

孝文帝把首都迁往洛阳了（辽、金两朝以此为陪都，实在是捡得了大便宜），生了根的石窟带不走，开了花的文化留下了。文明的尺度在，文化的温度也在！

首次评选中国历史文化名城那会儿，第一批开席仅有3桌24位，大同自然当仁不让喽！只要平城这位兄长不落座，就有一大拨小老弟得垂手而立着。嗨，还不是云冈石窟给了大同底气，撑足了大同的面子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