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弥漫,在春风沉醉的夜晚(腾讯网)
今年春天,我好像对空气中的各种植物香气敏感了很多。
大概是因为生活的单调。跟往年相比,今年的活动范围完全缩小到了小区内外,除了买菜,户外活动只剩下每晚例行的散步,加上疫情影响,江边散步的人比往年少了很多。这时天色已黑,基本上没啥可看的风景,但意外的,嗅觉开始变得活跃起来。
最早留意到的香气,是白背枫,一种野生的醉鱼草。长江南岸边,这种灌木野蛮生长,极为常见。它的花虽然不起眼,但胜在海量,开花时无人能忽略它的存在。更主要的是它的香气独特,冷冽,又带着微微的辛辣,每次闻到,都很醒脑提神,是我极喜欢的一种香气。
然后,是毛泡桐。这种香气浓烈,且闻久了略闷,但同样独特:毛泡桐是我的童年,是儿时的山野,是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的前世,这使得我对它总有一种眷恋的情愫在,完全不介意它那在很多人闻起来觉得不太适应的气味。
三月下旬的某个晚上,走着走着,老公忽然问:“这是什么香气?好好闻啊!”正经过的道路边,是一长排缀满了花骨朵儿的天竺桂。可能很多人叫不出它的名字,但却多半见过——重庆城市里,它是主力的绿化树之一。天竺桂的香气其实蛮清淡,但飘入鼻中,无端地就感觉心情愉悦,是典型的树香。
春天是天竺桂的高光时刻,除了氤氲的香气提醒着它的存在,它的嫩叶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我从来没有见过第二种树的新叶如此赏心夺目,那是上帝打翻了的调色板:赫黄、赫红、鹅黄、嫩绿,一簇簇,带着新生的全然喜悦,与深绿的陈年老叶形成鲜明的对比。很多次,我远远望见,还以为是某种开花的植物,正是树木发新叶,娇美不逊花。
柚花是这个春天的香气明星。这当然只是我的个人体验,年年岁岁花相似,植物是世间最守信的,即使这个春天,整个世界都乱了节奏,它们仍然如约而至,改变的是人的心情。只因为在今春,我才专注了柚花的香与美,就像小王子与他的狐狸,我与它彼此驯服,从此,柚花于我才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与柚花香气极相似的,是它的近亲柑橘。这两种都是长江以南的植物,事实上,翻古代诗人的吟咏,几乎都是橘柚并称,比如柳宗元的《南中荣橘柚》:“橘柚怀贞质,受命此炎方。密林耀朱绿,晚岁有馀芳。”出乎我的意料,橘柚这两种果树,特别是橘,在我国古代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被视为坚贞守志的“后皇嘉树”,以至于大诗人屈原专门写了一篇《橘颂》来赞美它:“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徒,更壹志兮”。
这个季节,市场上有大量的柑橘类水果供应。昨天我就看到有沃柑,丑柑,沙糖柑等,脐橙也多,应该都是反季的罢。补课了它们在我国古代的文化历史,再看到这些最寻常不过的水果,感觉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多了亲切与喜爱。
与柚花的香气几欲乱真的,还有海桐,它们的花期也近乎同步。海桐的香气很极端,喜欢的极喜欢,闻不惯的完全接受无能。今年我先闻到的其实是海桐香,但不小心被我误当作了柚花。我发了一条朋友圈作纪念:“阴沟里翻了船。”赶来吃瓜的朋友说,“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我说就让我在沟里躺着好了,友曰:“那就在花下躺一会儿,话说海桐花真的很好闻啊”。我很同意他的意见。
今年的海桐似乎开得格外早。在我的记忆中,海桐花开一向是入夏的标志:空气更燠热了,阳光变得明晃晃的刺眼,蝉声开始聒噪,脱下了厚厚的毛衫,身体感觉变得轻快——“若有爱在外”的夏三月,由此开始了。
前几天,广东的老同学发了一张开细碎白花的图片来问:“这是什么花?”一看,是小蜡。小区里零散种了一些,每天进进出出都能看到,但今年我几乎忽略了它。但在我刚一头扎进植物世界时,它是我最早认识的植物之一,有着很特别的记忆与感情。小蜡的香气,是“嫩绿雨使青草香”的那种,我一直觉得神似古龙武侠小说里描写的,“远山传来淡淡的草木香”。
大概十天半月后,小蜡的近亲金叶女贞也开花了。在城市里,金叶女贞被大量用作绿篱,比小蜡更常见。它们的花形、香气都很相似,特别是清晨,花叶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跟香气一样,很有山野的清新气息。
大约一周前吧,香樟花隆重登场。往年的四月,重庆城大多淫雨霏霏,与这无边细雨一同刻入记忆的,就是香樟的气味。樟花的气味,因了这雨气的浸润,坚实而迷蒙。今年却不同,居然晴朗的时候居多。不知道真是因为天气的影响,还是心境的不同,又抑或是专注的程度更深,我感觉每天闻到的香樟,花香似乎也变甜了一些。
香樟跟天竺桂是近亲,都是樟科樟属,但它们的香气还是不太一样的。两种香气都让令人心生愉悦,但比较起来,天竺桂香得比较淳朴,且淡雅;而香樟的香气中,有一股神秘的异香,每每令我灵魂出窍,仿佛思绪一下子出离了肉身,沉醉不欲归。
昨天午饭后,在小区外走路消食,风将樟花香一阵阵地灌入,我忍不住跟两位朋友发了微信,问她们闻到没有?一位朋友说,帝都木有香樟,老家倒是常见得很,可惜现在回不去呀;另一位朋友的反应则令我哭笑不得:“香樟有花?”老大,海量的花啊,满树都是。树木的花,很多都是这样不起眼的,它们似乎也完全不欲讨好人类,自开自谢,云淡风清。
昨晚散步时,感觉夜色中的香气又增添了变化。这股新登场的香气,浓郁又隐忍,甜中似乎又带点苦,轻易就勾起了诸多柔软而悠久的思绪。熟悉的老朋友,我最爱的树之一,苦楝开花了。出门时是晚七点,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依稀可见江边,路边,及后面的小山坡上,一树树淡紫色的楝花,在夜风中轻轻飘摇,如梦似幻,岁月静好。
二十四侯花信风,始于梅花,终于楝花。春光已渐老,每年楝花一谢,这个春天也就到头了。
很自然的,这个春天的流逝,完全是凭着这些夜色里闻到的花香来感知的。变得敏锐了的,不止是嗅觉,还有触觉。
古人云,“吹面不寒杨柳风”。但杨柳在重庆,总是水土不服地孱弱,风姿大打折扣;而真正察觉出春风的感觉,也是这个春天。那风吹到脸上,感觉清清凉凉的,像情人温柔的抚慰,很受用。有时会感觉冷,但止于表面,不会透过衣衫往里浸。记得有一年三月,我去北京出差,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衣,但感觉那风硬是直接刮进了骨头里,那种感觉,才是寒吧。
春天的江水也格外寂静。江上少了船舟,岸上也少了行人。这个时节,江面阔而平,乍一看,江水似乎像静止了一样,正如古诗人所描写的情境,“江寒水不流”。
昨晚散步回来,我忽然很想记录下这个春天的夜晚,以及那种种的植物花香。多年后想起,会觉得这个春天是如此特别,如此的难以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