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虚妄,一切随心
作者:赵莹
苏曼殊是颇具传奇的人物。在他短短35年的生命中,他活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精彩。他的一生,似乎一直被命运捉弄——与生母的别离,与亲人的淡漠,甚至连身体也几度破败,但他仍像芜芜荒草在墙角顽强生长,抵抗命运的不公。作家赵冠舒的新作《多情漫作他年忆:苏曼殊传》,记录了他充满戏剧性的悲欢一生。
《多情漫作他年忆:苏曼殊传》 赵冠舒著花城出版社出版
这是一部人物传记,但作者以小说方式加以叙述,在还原苏曼殊波澜一生的命运之外,也增添了古典文学的魅力与想象。苏曼殊生于大户人家,父亲苏杰生经营茶叶起家,苏家俨然是当地旺族。可家族的荣光并未庇佑年幼的苏曼殊,他过早地离开生母,来到本家后长期遭受亲人的折辱,甚至连饭都吃不饱,这让他本就敏感脆弱的心蒙受阴影。成人后,他行事肆意,四处游历,实则内心牵挂国家兴亡。因为憎恨保皇派,他一度计划刺杀康有为,后被劝阻才罢休;他不齿袁世凯的卖国行径,写下慷慨激昂的讨袁檄文,令人读来血脉偾张;眼见革命无望,他心灰意冷,悲观离世。
苏曼殊的文学作品是迄今研究他生平的重要依据,本书有趣之处在于不仅重点陈述了苏曼殊文学和翻译事业的成就,更将其著作与人生经历相融汇,让读者在阅读中感知他创作时的心境与体悟。当苏曼殊挂单在韬光庵中,回想起自己多年居无定处,几乎走投无路,幸亏好友刘三仗义相助,写下《西湖韬光庵夜闻鹃声柬刘三》一诗,聊表感怀。除了诗作,他与友人的信件也成了研究苏曼殊生平的珍贵资料,书中罗列其大量的往来信件,有无奈请求资助的,也有面对革命失利内心悲怆的。从这些通透清丽的描述中,可看到他作为普通人平凡的一面。
在翻译方面,苏曼殊是将拜伦、雪莱的诗带到中国的第一人。苏曼殊对拜伦的感情极其复杂,他觉得自己和拜伦都属于为理想作战的一类人。他敬佩拜伦的气节,欣赏他的创作。苏曼殊选用近体诗的形式翻译英文诗歌,多了清逸悠远的意味。以《红红的玫瑰》为例,该诗被苏曼殊翻译后改名为《炯炯赤墙靡》,作者将郭沫若和苏曼殊两版译本对比鉴赏,展现了不同流派在翻译上的见解,这也符合苏曼殊提出的“按文切理、语无增饰,陈义悱恻、事辞相称”的主张。“曼殊体”作为近代翻译史上别具一格的文学标杆,作者在肯定的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声音——由于他忧郁的性格,在翻译时不能很好地表达原作热烈奔放之感。虽然世人对苏曼殊的定位莫衷一是,但作者毫不掩饰其敬爱之情,同时指出苏译的不足之处。
苏曼殊画的是寒鸦瘦马,写的是红笺天涯,看似多情也最是无情。他的一生,遇过许多女子,如菊子、花雪南、百助枫子……她们对他都有着诸多情愫,可他依然偏居一隅,未见春光。最为经典的论调,即曼殊和花雪南关于爱情与性欲的探讨——“爱情者,灵魂之空气也。灵魂得爱情而永在,无异躯体恃空气而生存”。作者深谙苏曼殊的性格,加入自己的洞察与见解,让故事充满智慧与文学的锋芒。在她看来,苏曼殊对于情感的态度臻于柏拉图式,不敢越雷池半步。着僧衣而流连青楼,这种特立独行才是他本真的面貌。他的作品《断鸿零雁记》涵盖了他的至性浪漫和悲观色彩,笔下女子都早早地凋零,徒留他人的一声叹息。
《多情漫作他年忆:苏曼殊传》能让人轻易产生共情的原因,源于其精细的叙事结构和语境氛围,这让原本枯燥的罗列散发着真实的芬芳,投射出作者本人的文学功底。在巧用小说技法之余,我们还可从中探知他人的轨迹与命途,加强传记书写的纵深。书中不乏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如孙中山、章太炎、陈独秀等,这些人物都与他交往密切,对于经济拮据的苏曼殊一再伸出援手。孙中山亦有经济困窘的时候,妻子宋庆龄始终支持丈夫的事业,还尽力救助苏曼殊。刘三每逢苏曼殊写信求助,总是毫不犹豫地凑钱帮衬。他们虽无充裕的经济条件,却愿为好友两肋插刀,展现了江湖儿女的古道热肠。书中还多次穿插着革命的重重阻碍,像袁世凯复辟失败、宋教仁被刺杀等事件,便于读者从侧面深入民国史,管窥时代风云。
该书结尾处,苏曼殊静静沉睡在西湖孤山北麓,遥望相对的苏小小之墓,他的癫狂、洒脱也在另一种形式中,闯入多少人的情愁。(赵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