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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落后清明:古诗词里的花与少年

Image 2020-04-04

我们现在所说的“清明”,其实包含了古代另一重要节日“寒食”。汉魏乃至唐宋以来的“寒食”,在冬至后一百零五日(又说一零六日、一零四到一零六日),称“百五日”;清明则在寒食后两三日,是冬至后一百零七日(又说一百零八日),称“百七日”。各代历法不同,日期稍有参差。如今的公历上,冬至后一百零五日就是清明。当代“清明”还吸纳了古代上巳(三月三)的部分习俗。三个节点离得太近,都在二月底三月初,元明以后就慢慢合流了,也注定这个日子义蕴复杂,百感交集。

▌宋·佚名 《梨花鹦鹉图》

唐人重寒食,“寒食花开千树雪”,“百草千花寒食路”,“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春城无处不飞花”……都是寒食名句。百草千花里,尤以梨花为最。崔道融《寒食夜》“满地梨花白,风吹碎月明”,温庭筠《鄠杜郊居》“寂寞游人寒食后,夜来风雨送梨花”,李郢《寒食野望》“乌鸟乱啼人未远,野风吹散白棠梨”,白居易《寒食野望吟》“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离别处。冥寞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棠梨也称杜梨,即野梨,开白花。宋诗意象依然如此。陆游《闻武均州报已复西京》“悬知寒食朝陵使,驿路梨花处处开”,仇远《生查子》“寒食正梨花,古道多芳草”,沈括《开元乐词》“寒食轻烟薄雾,满城明月梨花”,晏殊《寄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苏轼更有名篇《东栏梨花》:“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明·陆治 《梨花双燕图》(局部)

梨花时节伤离别。元人有曲《普天乐》,唱的就是人世悲欢离合:“洛阳花,梁园月,好花须买,皓月须赊。花倚栏干看烂熳开,月曾把酒问团圆夜。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雨打梨花深闭门”,是生离;“梨花一枝春带雨”,是死别。熊孺登《寒食野望》:“拜扫无过骨肉亲,一年唯此两三辰。冢头莫种有花树,春色不关泉下人。”既然“春色不关泉下人”,那能独赏这无边春色的,就唯有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好好感受呢?陶潜《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早就说过:“今日天气佳,清吹与鸣弹。感彼柏下人,安得不为欢!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未知明日事,余襟良已殚。”

安得不为欢。所以恰逢千花百卉韶华胜极的寒食清明,当年又是少年行乐场、举世狂欢节。“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是王维的少年;“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是李白的少年;“何处难忘酒,朱门羡少年。春分花发后,寒食月明前”,是白居易的少年;“戏马上林苑,斗鸡寒食天”,是王贞白的少年……暮年吟唱“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的韩偓,是李商隐笔下“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的少年。

▌明·孙克弘 《花鸟图》

陆龟蒙“江南酒熟清明天,高高绿旆当风悬。谁家无事少年子,满面落花犹醉眠”,“无事少年”四字,写尽人生甘苦。苏轼“诗酒趁年华”,是上中学就开始引用的句子,青春当年不可一世。中年重读,才知道半壕春水一城花,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际,有泪在飞。这首《望江南·超然台作》四十岁时作于密州太守任上,超然台是苏轼修葺、苏辙命名的。暮春天气,两兄弟登台远眺,忽起乡思。此时父母、姐姐、王弗都已去世,归葬眉州。骨肉零落,远望故山,却说“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一个“休”字,一个“且”字,多少况味。哪是我当年所理解的五陵年少、裘马轻狂?杜甫在成都草堂曾写过一组《绝句漫兴》,其四为“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渐老情怀,惟剩无奈。人生磨难,至此已多。只是没人愿意料到,后面还将有更多风雨。

▌元·朱叔重 《春堂柳色》

“光阴老尽世间人,冬至寒食一百五”,没人挡得住时间洪流。和唐宋相比,寒食清明习俗里,蹴鞠没了,秋千还在;槐烟榆火没了,春风明月还在;戏马斗鸡没了,落花美酒还在。常在寒食诗句里看见“箫声”,如陆游“陌上箫声寒食近”“陌上箫声正卖饧”,宋祁“箫声催暖卖饧天”,王十朋“箫声处处卖饧天”,吴潜“柳带榆钱,又还过、清明寒食。天一笑、满园罗绮,满城箫笛”,一直以为就是普通的音乐演奏,看了前人注释,才知“其时卖饧之人吹箫以自表也”,作用大致相当于后世卖酸梅汤的敲冰盏、货郎担的摇拨浪鼓,招徕顾客用。“饧”就是饴糖,“饧粥”是当年寒食节令小吃,用大麦、杏酪、饧糖等做成的甜粥。这箫这饧这粥,现在应该都没了,文字里的心情还在。

▌宋·佚名 《垂杨飞絮图》

柳树也还在。寒食东风御柳斜,柳近清明翠缕长。明苏澹《清明日偶述》写到:“梨花寂寂燕飘零,药槛兰畦嫩叶生。处处儿童吹柳笛,扶持春事到清明。”小时候,清明前后那几天,门上插柳,大街上巷子里,到处是头上戴着柳条帽、嘴里噙着柳哨“嘟嘟”吹着跑的孩子。剪段寸把长的嫩枝,轻轻揉搓,蜕下完整表皮,指甲刮掉一头的绿膜,柳哨就做好了。有点儿经验才能吹响。所以看到这首诗的时候,直觉“柳笛”就是我小时候玩过的柳哨,轻涩微苦的感觉还在。不是“羌笛何须怨杨柳”的那个笛。儿童不关心那个。(责编:李峥嵘)

来源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廉萍

编辑:白杏珏

流程编辑 刘伟利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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