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下扬州：诗中的烟花是何意？不是焰火，也不是烟雨中的花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唐开元年十五年，李白游历天下，来到湖北安陆，在这里，他认识了大诗人孟浩然。孟浩然当时诗名远扬，李白对他极为仰慕，二人纵酒谈诗，相交莫逆，短短的数年之间，他们看过许多清风明月、醉卧过许多锦绣花丛、也留下了许多动人的诗篇。

三年后的春天，孟浩然于黄鹤楼乘船顺长江而去往扬州，李白与之江边离别，望着长江碧波之上逐渐远去的帆船，他心中不舍，于是写下了上文那首著名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无论是在李白的诗作当中，还是置于整个诗歌史，这首送别诗，都是一流之作，千秋岁月倏忽而过，时至今日，此诗已是家喻户晓的名篇，甚至扬州之美也因为李白之句增色不少，但是诗中的“烟花”是何意，却莫衷一是。

古典诗歌中的意象，是诗人情思的重要载体

显然，“烟花”是李白送别时所见之景象，同时也是一个重要的意象，那何为意象？王国维《人间诗话》有言：“一切景语皆情语。”这句话就很好的解释了意象。所谓意象，从字面意思去解释，就是载意之象，“意”则是诗人心中的情意，“象”则可以是天地万物，人五感所得，皆为“象”。

诗者，言咏情意，但若单纯而直接讲述自己的悲欢离合，不能称之为诗，称之为“发牢骚”或许更为合适。诗之所以为诗，除了动人的情感，还有优美的语句和意境，而欲通过那些冰冷的文字，将滚烫的情感抒发出来，并塑造出一种诗意传达给作者，“象”则是一个重要的中间载体。

“意象”之说，最早应始于《易经》：“圣人之立象以尽意”大概意思就是，伟大的人用相似事物去尽力表达他的思想，其很好的说明了“意”、“像”之间的关系。而将意象纳入中国古典文化审美体系当中的，则是刘勰《文心雕龙·神思》：

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

至此之后，意象已然成为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构建因素，随着古典文学的蓬勃发展，意象也随之有了广泛的内涵，并与诗歌相互依存，从而塑造出独属于诗的意境，以及承载诗人情思。例如，当诗中出现“折柳”之意象，我们能够解读出送别之意，出现“菊、莲”之意象，我们能够解读出清高隐世之意。

此如典故一般，随着文人墨客，不断地赋予它主观的情思，使之有了特定的含义，从而使诗歌能够以更优美的意境，展现诗人的情感，这便是意象的意义所在。

“烟花”意象含义广泛，在古典诗歌中指向多是美好之人、事、物

1.本义——烟雾中的花

烟花意象，早在南梁时期，便出现在诗中，如沈约《伤春诗》“年芳被禁籞， 烟华绕层曲”，这里的“华”通“花”字，在此诗之中“烟花”是烟雾缭绕中的花朵。可以看出，这是最为直接的词意组合，烟花的这一含义，也一直被后人运用，如清代一首《西湖春晓》有“十里寒塘路，烟花一半醒”之句。

2. 延伸——花开的美丽春景

至于唐朝，“烟花”这个意象的运用已经非常普遍，并且从沈约诗中的“烟花”延伸出了“美丽的春景”之意。如杜甫《泛江送客》中的“烟花山际重，舟楫浪前轻”便是写得泛舟江上时，所看到春天两岸繁花似锦的景象。

在比如晚唐诗人韦庄亦有“一生风月供惆怅，到处烟花恨别离”之句，此处亦乐景衬托哀思，说“风月”惹得人惆怅，而春季花开一片的景象，是离别之情，更为酸楚，其《杂感》风月烟花岂有情亦是如此。

这也是“烟花”意象用于诗歌中最为常见含义，其往往是以乐衬哀、以乐衬乐。

3. 延伸——指风尘女子、歌妓

正因为“烟花”之美，且春来秋落，周期短暂，所以意象此亦指代歌妓，歌妓姿容美丽，可一旦红颜衰老，便门庭冷落，便如春花一般。

所以柳永名作《鹤冲天·黄金榜上》便有“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意思就是说，在歌妓聚集的街巷之中，在那美丽的闺房之中，有懂我的人，有我中意的人。以此来抒发自己落第之后，寄情于声色之中的愁闷。

如今烟花多指用以观赏的焰火，但古人写诗很少直接用烟花指代焰火，多是“火树银花”之类的形容词句，故此意不做讲述。

再看李白诗中的“烟花”意象

了解后烟花在古典诗歌的基本含义之后，再来理解李白诗中“烟花”含义则十分简单了。首先，烟雾之中的花朵，与全诗之意不相契合，李白都能看到“孤帆远影”，视线自然不错，应无烟雾缭绕之朦胧。

其次，扬州歌妓在古代虽然非常有名，杜牧有“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之句，说的就是扬州歌妓。但李白诗中是写送别，不是欢场饮酒，故而其“烟花”亦无可能指代妓女。

最后结合诗中的“三月”，可以得知，这里应是泛指春天繁花似锦的美景。李白诗中的“烟花三月下扬州”，不仅道出了那个与孟浩然离别的春天之美，更体现出了那个时代的气息。当时正处于盛唐，而扬州又是商贾云集的繁华都市，当烟花遇上扬州，我们似乎在李白笔下看到了大唐气象，他笔下的离别，也少了一丝伤感，多了一丝洒脱。

另外，李白还有“万国烟花随玉辇”、“烟花宜落日”之句，都是同样的含义。

自然万物，本是无情的，但是在诗人的妙笔生花之下，它们皆有了灵性，成了诗人精神的依托，使后世能够相隔无尽的时空，去感受诗人心灵的那处柔软，使李白、杜甫这些伟大的文人，不只是史书上的名称与符号，更活在文字之中的，向我们诉说千百年前的故事，这便是意象之妙。

古典诗歌中的意象，承载着诗人的情思，顺着如流水的时光，漂浮至我们的心间。亦如那年李白所看到的烟花、所寄托的不舍，随着黄鹤楼前的江水，随着孟浩然的孤舟，一路飘向了烟花三月的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