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晓航:对戏曲我有说不完的话 (光明网)
【走近文艺家】
作者:詹怡萍(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研究员、硕士生导师)
91岁高龄的他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戏曲理论家。他对戏曲音乐理论的研究充满兴趣并颇有建树,由他汇校汇释的《西厢记集解》获原新闻出版总署颁发的全国首届古籍整理图书奖三等奖,撰写的《戏曲理论史述要》被韩国岭南大学译成韩文,作为戏曲理论教材。
北京红庙北里一号楼,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的专家楼,居住着许多艺术界的前辈学者,傅晓航先生就住在这里。2020年1月16日,作为“中国戏曲前海学派学术史整理与研究”项目的采访人,我专程登门拜访傅老。
傅晓航近照 受访者提供
近两年,傅晓航的听力和步力都明显下降,常常听不到敲门声。我来时,他已提前留了门。进屋后,见到傅晓航正坐在“工作室”的电脑前忙碌着,他肤色红润,精神饱满,笑称自己“生就家传的童子面”,不像鲐背之年的老人。
傅晓航口中的“工作室”,是21世纪初单位为他补配的一套面积不大的两居室。房间四白落地,陈设也很简陋,占据屋子大半空间的书柜、书箱、书垛,都是他几十年治学研究积攒下来的学术资料。
出生于1929年的傅晓航幼年时期在沈阳度过。毕业于国立东北大学文法学院政治系的他,曾立志成为外交家。家庭出身的原因,让他与理想失之交臂。不过,傅晓航自幼爱好音乐,大学业余时间曾跟随白俄罗斯小提琴家斯托洛夫斯基学习小提琴演奏,这为他打开了人生的另一扇门。
1949年10月,傅晓航考入中央戏剧学院普通科,成为新中国培养的第一批戏剧专业学生。毕业留校后,他担任著名戏剧理论家周贻白的助手,成为周贻白的入室弟子。
傅晓航说,在中央戏剧学院学习和工作的17年,是他人生中一次“得天独厚的历史机遇”。那里汇聚了欧阳予倩、张庚、曹禺、沙可夫、光未然、舒强、戴爱莲等中国顶尖的艺术家,还有列斯里、雷可夫、古里耶夫、库里涅夫等苏联著名的戏剧专家,因此傅晓航得以全面系统地学习中外戏剧史论。
与此同时,他观摩了大量的中国传统戏曲演出。当时诸多戏曲名家,像梅兰芳、谭富英、裘盛戎、李多奎、叶盛兰、李少春等的经典剧目他都看过。特别是1952年举办的全国第一次戏曲大会演,集合了京剧、评剧、越剧、川剧、豫剧等23个剧种,1600多位演员,82个剧目,傅晓航从头到尾看了个遍。丰富的观摩实践使傅晓航的思想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他眼中原本的陈腐旧戏竟然是那样异彩纷呈、魅力无限,从此他与传统戏曲结下了不解之缘。
“文革”结束以后,傅晓航主动要求到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工作。他从现代戏曲史学科的奠基人王国维入手,探索戏曲艺术表演体系,陆续研究了古代戏曲理论家胡祗遹、潘之恒、汤显祖、沈璟、臧懋循、凌濛初、冯梦龙、李渔、金圣叹等,并对现存大量古代戏曲曲谱、古代戏曲表演理论著作、近代戏曲改良与国剧运动等学术问题进行专题研究,最终汇集成专著《戏曲理论史述要》。这是新中国第一部关于戏曲理论史的著作。
20世纪50年代,全国曾经出现过一次金圣叹研究热潮,但都是围绕他的《第五才子书水浒传》展开的,而对金圣叹另一部重要文艺批评著作《第六才子书西厢记》(简称“金批西厢”),却少有涉及。面对戏曲理论史的这块硬骨头,傅晓航用了几乎一年的时间,查阅了近百种现存的《西厢记》版本,校点整理了《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又用四个月纂集了《西厢记集解》,到完稿时竟累得数次吐血!
傅晓航先生博学多才,擅长思辨。青年时期学习西洋音乐的经历,使得傅晓航对戏曲音乐理论的研究充满兴趣并颇有建树。他曾翻阅大量曲谱和相关著述,对曲谱的形成历史、发展流派、价值意义进行全面研究,并调动了他长期积累的西方音乐知识和理论,最终在《曲谱简论》一文中深入浅出地揭示了戏曲音乐的美学内涵和戏曲曲谱的文献价值。对此,他高兴地说,“幸亏我懂西洋音乐”,言语中充满着学者那份自豪。
尽管一生从事近乎枯燥的传统戏曲理论研究,但生活中的傅晓航并不是一位刻板的老学究,在同事和学生的眼里,他是位不折不扣的时尚老人。他爱好音乐,不写作的时候,经常欣赏贝多芬的《英雄》《田园》《欢乐颂》和柴可夫斯基的小夜曲。他喜欢摄影,年轻时拍过上万张花卉、风景的照片;他痴迷运动,打吴式太极拳达到五段段位。早些年身体硬朗的时候,他曾骑车奔走于北京的各大公园。
傅晓航热爱戏曲,矢志不渝。他推崇戏曲艺术中所蕴含的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他曾说:“戏曲艺术展现了伟大的中华民族喜、怒、哀、乐醇厚的思想感情、无穷的智慧和骄人的戏剧艺术才华。”但是,他的热爱并不主观盲目,而是富于理性。他主张“两根弦、七个孔的乐器配置不是中国的传家宝,而是‘贫困’‘落后’的产物,合理地引入西方乐器将是戏曲音乐改革的必由之路”。
傅晓航淡泊名利,低调豁达。2018年12月,中国艺术研究院召开了“傅晓航学术成果研讨会”,同时庆祝他的九十岁寿辰,众多学者齐聚一堂,傅晓航却不肯出席。会后,大家去家中看他,傅晓航自掏腰包委托学生宴请大家,他自己却准时来到工作室,坚持着每天不少于3小时的写作惯例。他说:“我停不下来呀,因为对戏曲的好话我还没有说尽哪!”